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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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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帘帐也不知是哪里吹起的一阵风,随风而动,而那上头映出的人影也跟着晃动,变换着神形。

    昏暗寂静的夜里,一切事物都显得虚无缥缈,如梦似幻。

    人影伸出了手,缓缓撩动着帘帐。

    林玉仙鼓足了勇气,“冬枣,是你吗?”

    无人应她。

    如果不是冬枣,又是谁?

    难道是烟雨?

    不等她想明白,帘帐被那只手撩开,人影缓缓朝她走来。

    看清楚了人影的脸,她倏然张大了双眼。

    来的人她在那场噩梦里见过。

    那个抱着她,笑着掐上她的脖颈,让她和他一起死去的“大昏君”。

    林玉仙颤抖不止,‘大昏君’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寝居里?他来是想要做什么?

    “仙儿。”来人笑着朝她走过来,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含笑的双眼里是深情,是爱恋,是蛊惑,是执念。

    听见‘大昏君’的声音,她的心弦一颤,一瞬间,热泪上涌,连视线都开始模糊,她抬手去摸眼睛,却发现眼泪如何都止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她为何要哭?

    就在泪眼婆娑中,‘大昏君’已经走到了床榻旁,仿佛被她的眼泪感染,‘大昏君’脸上笑意尽散,眼中满是痛苦,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擦干她的眼泪,“仙儿,别哭。”

    “别哭。”

    ‘大昏君’在哄她。

    林玉仙一瞬的恍然。

    下一刻,她忽而喘不上来气。

    那只才给她擦过眼泪的手,贴上了她的脖颈,桎梏着她动弹不得,冰凉的窒息之意霎时袭来。

    林玉仙抓紧了被衾,惊恐地不住往后躲,她张开了嘴,却是再发不出任何声音,眼见着背已经抵住了墙,退无可退了。

    她痛苦地挣扎,逐渐无力……

    她要死了吗?

    果然,她注定了要被‘大昏君’给掐死吗?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着哄着她别哭,却又掐着她脖颈的‘大昏君’眼角忽而渗出了泪。

    是鲜红的血。

    “姑娘醒醒。”

    “姑娘,醒醒。”

    桎梏着脖颈的力量倏然消失,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视线逐渐清晰时,终于看清楚了她此刻身处何地,依旧是芙蕖宫的寝居,她就躺在床榻上,冬枣在床旁担忧的看着她。

    她再望向帘帐,上头哪里又有人影呢?

    仔细看,也只看见上头的芙蓉绕枝的绣纹,可那股窒息的快要死去的感觉,仍然纠缠着她。

    冬枣松了一口气,见她目光在它处,不由得随之看过去,“姑娘,你在找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呀?可姑娘神色惊恐,仿佛那里藏着无尽的危险。

    林玉仙茫然坐起身,拥着被子,柔软的被衾并没有带给她半点暖意,她冷的直发抖,她伸手抚上自己的纤细脖颈,摸到了一手冷汗。

    当真是噩梦吗?

    冬枣在旁焦急不已,见她冷,又给她抱来一只汤婆子,她捂在怀中仍觉得寒冷,就像是陷入温暖太久,便对寒冷失去了抵抗。

    半晌,缩在被衾中的身影方才开了口,“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嗓音哑的不像话,一开口便难受的紧,忍不住咳嗽起来。

    冬枣端了水来,还在想姑娘这几日睡得都很安稳,偏今夜做了噩梦惊醒不说,在梦里哭了一回。

    后半夜,林玉仙再也不曾睡着过。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时分。

    床帐内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传出了房门。

    这么咳着也不是个办法,虽然还不到陈女医前来看诊的时间,冬枣匆忙去寻烟雨,请她想办法能不能去太医院请名女医前来。

    烟雨诧异,林姑娘这几日病情好转,怎会一时又严重了?

    她道:“你别着急,我这去。”

    让人去传陈女医的同时,她想了想,到底没将林姑娘病情反复的消息传去广华宫。

    陈女医仔细给林玉仙把过脉,又问过诊,“不知林姑娘昨夜有何异常之处?”

    林玉仙含含糊糊,“我昨夜做了个噩梦。”

    陈女医耐心问,“林姑娘可还记得梦见了什么?”

    林玉仙抿着唇,透着几分紧张,她抓着被衾,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到底没有说梦见了什么。

    陈女医叹道:“林姑娘,我与你说过,你要宽心解郁,解开心结,于你休养身心,早日康复有益。”

    林玉仙脱口而出,“陈女医,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出宫回家去?”

    她被困在这芙蕖宫中,不知将来会如何。

    这话问出口,屋中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自知失言,抿抿唇,垂下眼掰着手指,低声道:“我就是想我大姐姐了,若是我死在宫里,这辈子肯定就见不到她了。”

    陈女医看着老道,已经在太医院当值数年之久,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家中也有幼妹幼弟,听见林玉仙转了话题,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心下一软,久病之人就是如此,会起心结,虽她并不觉着林姑娘的心结因这病而起,可仍是宽慰道:“林大姑娘定也思念着你,所以你才更应该养好身体。”

    “姑娘是有大造化的贵人,定会早日康复,能与林大姑娘相见。”

    林玉仙眼睛泛酸,她留在宫里,哪里还有机会见到大姐姐呢?

    陈女医替她重新开了药方,又将好几个艾草囊、雄黄囊悬挂在屋中各处,见林玉仙神色恹恹靠坐在床头,全然没有开怀的意思,也只能叹气离去。

    有些心结,旁人是无法替她解开的。

    昨夜一场噩梦,将那病根儿又勾起,林玉仙咳到了傍晚,嗓子都咳出了血,说起了胡话。

    冬枣在旁束手无策。陈女医去而复返,一直在床榻旁照顾她。

    烟雨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昨个儿病好了大半,今日就又病倒。

    她细听林姑娘说的那些胡话,听出了些不对劲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要回家……”

    “不要待在宫里……”

    “不要待在宫里……”

    “姐姐……”

    “娘,娘……”

    眼看着林姑娘这病发的似乎愈发严重,烟雨心道不好,这下无论如何都不能瞒着主子了。

    她向冬枣叮嘱了两句,便脚步匆匆离去。

    刚行至芙蕖宫门前,却见一人匆忙而来,她停下了脚步,立刻请罪,“陛下,奴婢该死……”

    绛紫色的袍边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等她抬眼时,那道人影已经大步向前去,根本没有看过她一眼。

    常环匆匆忙忙追上来,天晓得为了来这一趟,他得做多少善后,见着烟雨跪着,忙擦擦汗,问她,“为何不早些时候上禀林姑娘一事?”

    烟雨茫然地望着地面,地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那是雪融以后凝结在地上的,比铺地的汉白玉地砖更坚硬,更刺骨。

    她垂着头,“陛下今日有要事在身,奴婢以为林姑娘处,有奴婢和太医院之人照看,便不会出事,这才……”

    常环打断了她的话,“若林姑娘无事还好,若她出事,你如何担待的起?”

    烟雨脸色煞白,却道:“奴婢自会以命赔罪。”

    常环并未多说。

    冬枣握着林玉仙的手,啜泣着,“姑娘,你快醒醒,你别吓我。”

    林玉仙却是半点儿都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烧的已经糊涂了,一味地只喊着母亲、姐姐,说着胡话。

    “冬枣,去催催药何时能端来?”陈女医不停地给林玉仙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银针已经下了大半,林姑娘身子骨弱,再烧下去怕是撑不住。

    冬枣应着,“好,我这就去。”

    她起身就往外走,刚要走向茶水房,听得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她回身看去,却只瞧见了一抹绛紫色进了她家姑娘的房间,她再想看,又看着见过一面的内侍常平从廊下走了过来。

    只见过一面,却也算是在这宫中难得一见认识的人。

    冬枣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忙道:“常平公公。”

    “我家姑娘这回不好了,能不能救救她,救救她。”

    常平瞥了一眼屋子里,又看向眼前六神无主的年轻婢女,忙道:“林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无事,我闻着有药味,现在可是在给林姑娘熬药?”

    冬枣想起来自个儿出来是做什么的,她转身走,“对,我要去给姑娘端药来。”

    常平叹口气,跟上去帮忙。

    走到床榻前,赫连铮顿了一瞬,锥心刺骨的痛意袭来,他用尽了力气才站住,看清了床榻上那道虚弱的身影。

    “陛下。”陈女医正要起身行礼。

    “不必了。”赫连铮没看她,只缓缓在床沿坐下,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抚上林玉仙的脸。

    “不要,不要杀我……”

    “我要回家……”

    “姐姐,娘……”

    一句句话带着无尽的痛苦呢喃,听得人心碎。

    他想将人抱进怀中,却又不敢动她。

    陈女医在旁道:“林姑娘许是受了昨夜的噩梦,才会病情反复。”

    “噩梦?”赫连铮重复着,什么样的噩梦,会让眼前人如此难受。

    “微臣已经让人熬好了降热的汤药,待服下一贴,退了热,林姑娘兴许就能好转。”

    “药呢。”

    赫连铮猛然看向陈女医。

    陈女医忙道:“已经让人去端来了。”

    冬枣在这时踏进房中,“药来了。”

    “把药给我。”

    只听得一声低沉呼唤,冬枣一时怔住,看着床榻边的陌生身影,是她方才瞥见的那一抹绛紫色。

    这人是谁?

    赫连铮等得不耐,回头看去。

    常平忙从冬枣手中把药接了过去,“药端来了。”送到床旁,赫连铮接过,这才小心翼翼将人半抱在怀中喂药。

    怀中人并不配合,许是被抱着不舒服,她开始挣扎起来。

    她本就烧的迷迷糊糊,连嗓子都已经咳哑了。

    赫连铮将药碗贴在她的唇边,哄她,“乖,喝药。”

    她张口,喂进一口药却是撒了大半。

    赫连铮皱眉,不喝药如何成?

    她是有不爱喝药的时候,那时他是如何做的?

    他不欲让旁人看见,吩咐下去,“都出去”。”

    陈女医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在看见赫连铮含了一口药,俯下身去,轻轻地贴上那抹浅粉。

    陈女医终是没有开口,悄无声息地退下。

    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事,心中再是波涛翻滚,不可理喻,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隔着常平,冬枣只瞥见了那道绛紫色身影面容一眼,并没有完全看清,只觉得对方有一副昳丽饿眉眼。

    但她不认识这人,这人却偏偏要给她家姑娘喂药,她听见了她家姑娘的呜咽声,连忙上前,“我喂我家姑娘喝药便好。”

    常平忙拦下她,“主子在前,你且先退下。”

    冬枣不解,“主子是谁?”

    常平不欲解释太多,“退下。”

    “主子在,林姑娘不会有事。”

    说着将人给推搡着出了房门。

    冬枣焦急地站在门口守着。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来,就剩下常平公公口中那位主子在房中照顾她家姑娘。

    她问常平公公,主子是谁,他为何要在房中照顾她家姑娘?

    可常平公公缄口不言,陈女医也并不言语,只同她道:“我开了第二贴药,一个时辰后就要给林姑娘服下,烟雨不在,我的药童在守着炉火,你便随我去捡药来煎水。”

    “可是。”冬枣不想走。

    陈女医道:“你不必担心。”

    说着将人带走。

    留下了一片清净。

    屋中寂静无声。

    那药极苦,才会让人烧的糊涂时,仍然抗拒。

    却是容不得抗拒。

    赫连铮按住了怀中人的后颈,一口口药渡过唇齿之间,直到将整碗汤药全都渡完,他仍是贴着她的唇。

    那股苦味将他们二人围绕,彼此气息纠缠,便再也分不出谁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下一个瞬间,亦或是有了一生那么长。

    赫连铮看着怀中人眼睫轻颤着,像是欲振翅而飞的蝴蝶,他若不抓住,她便会飞走。

    他将人抱紧,一错不错的看着她睁眼。

    这一次,她睁开眼会是如何呢?会不会一看见他,便想起他们的经年。

    终于,他看见了她琥珀色的眼眸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赫连铮伸出手去,想要拂开那缕遮住了她眉眼的发,能看得更清楚她的眼,她的心。她从前总是含笑望向他的……

    怀中人那双眼,却生出了惊恐害怕,她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怀抱,“你,你……”

    “你不要杀我,不要……”

    “不要……”

    他收紧了手,将怀中人禁锢。

    杀她?

    他为何要杀她?

    他怎么可能会杀她。

    赫连铮忆起,怀中人今日病重是因噩梦而起,怀中人定是仍然陷在那场噩梦之中。

    他轻声哄着,“别怕,别怕,你忘了吗?”

    “我不会伤了你。”

    “这世上所有人都该死,我也不会伤了你。”

    怀中人却是丝毫听不进他的声音,愈发惊恐的想要推开他,“不要杀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放开我……”

    放开她?

    绝对不可能。

    赫连铮手愈发收紧,他如何都不会放开她。

    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开了。

    “你放开我……”

    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裹着眼泪砸进了赫连铮的心里。

    他猛地松开手,去给她擦眼泪,“别哭。”

    她却是往后一缩躲开了他的手,红着双眼看他,“你别杀我……”

    “你为何会怕我?为何要哭?”赫连铮喉头一紧,唇齿间尝到了腥甜的气息。

    “你别过来,你不要过来……”眼前人却是紧紧地贴着墙,闭上了双眼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不肯睁眼看他。

    赫连铮没有再上前,只看着她。

    虽然也期许着她能留着他们相伴数年的记忆,这几日过来,却也知道她并没有如同他一般从头来过,那些记忆只有他一人才有。

    可也仍然期待着她看见他的第一眼,会是如何。

    是欣喜的重逢、是陌生的初见,都没有关系。

    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般,是害怕他。

    见她紧紧闭着眼,不肯再看他一眼,止不住地咳嗽着,咳的一张脸通红。

    赫连铮竟一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蹙起眉,她还病着,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让她心绪大动,这病怎会好?忽而余光瞥见散乱的枕下压着的锦帕一角来,他伸手扯出来,那是张面纱。

    若是他挡住脸,她会不会就没那么害怕了?

    如今已无它法,赫连铮绑住了面纱,只露出了一双眼,他伏过身凑近,轻声哄着,“你再睁开看看,会不会怕?”

    她生病时一向是好哄的。

    他耐心地等着,一动不动,终于等到了林玉仙睁开眼。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终是恐惧逐渐消散。

    赫连铮低声问着,“不怕了吧?”

    “嗯。”林玉仙安静下来,轻轻点头,又陷入了睡梦之中,脸上犹带着泪痕。

    赫连铮俯下身替她盖好了被子,吻去她脸上滚烫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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