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在芙蕖宫住的第四日，林玉仙只觉得浑身的沉重之感消散了许多，她这几日一日三餐吃着喜欢合胃口的膳食，夜里睡得也比之前安稳，将养着这一回，因着风寒消瘦了一圈的脸终于有了精神气。
一顿早膳，又是她爱吃的千层酥饼，她不禁同冬枣道：“我无论如何都没明白，御厨是如何日日都能做出我爱吃想吃的膳食来？”言语间带着几分苦恼惆怅。
她想不明白，冬枣也不明了，只道：“兴许是凑巧。”
一回两回是凑巧，日日都是如此，也能是凑巧吗？
林玉仙盯着酥饼发起了呆，倒是只吃了半块便放下。
烟雨在旁，笑而不答。
待用过了早膳，林玉仙坐在妆奁前，拿着梳篦顺着一头长发，发丝如墨，衬着她面如若玉，未施粉黛便是一副好颜色，她叹道：“我想出去走走。”
她病了快小半个月了，除了那日搬来芙蕖宫时，在外走过了一遭，如今除了这间屋子，她连外头是个什么景儿都不知道。
憋闷的很。
冬枣替她取了支发钗来，并不赞同，“外头正下雪呢，姑娘若是吹风再受了凉可怎么好。”
林玉仙用钗挽起一头长发，想要出去的心情已经是迫不及待，“这屋子里满是药味，咱们出去散散，也不会走太远，就在门口站站就好。”
冬枣拗不过她，好一副装扮，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又往她手中塞了一个手炉，方才开了门，让她跨出这待了四日的房间。
纵使戴着面纱，头顶着兜帽，只露出一双眼，门外寒凉的空气仍是扑面而来，激的人一抖。
今日倒是没有下雪，可连日来的雪无人清扫，门口好大一片白雪，林玉仙抬脚踩了一下，软软绵绵的雪地上落下了一道脚印。这一脚踩下去，可算是有了点儿入寒冬的感觉。
她抬头看着几日未见的天空，感慨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也不知道大姐姐在云州，可有见过这样大的雪，云州在南方，该是不必咱们北方雪大的。”
冬枣双手揣着袖中，知她惆怅，“姑娘安心，翻了年，开春以后，大姑娘便要随着大姑爷归京省亲的，到时候无论如何，咱们总能见着大姑娘。”
都说长姐如母，她们家大姑娘，不过只比她家姑娘年长八岁，就能在林家将继夫人压着一头，将弟妹们照拂的平安长大。
可姑娘大了总要出门子的，大姑娘嫁人后，娘家的事情又能插手多少呢？是可以时常叫姑娘去她婆家小住，但大姑爷放了外任，却是无法将姑娘一同带着。
大姑娘原本已经为姑娘的将来做好了打算，若非是选秀这一遭，等翻了年，大姑娘一回来，姑娘就该同大姑爷外家表弟薛六郎定亲……
那位薛六郎着实是不错的，今岁开春时，薛家老夫人做寿，大姑娘领着姑娘去拜寿……
“林姑娘今日大安了？”
不等冬枣感慨完，烟雨打月洞门穿过，从廊下走过来，这一来便打断了冬枣的思绪。
林玉仙收起了散漫之气，真心实意的道谢：“多谢烟雨姑娘这些时日的照顾，我今日好多了。”
“所以想着出来透透气。”
“只出来散散便好，姑娘还是屋中歇着于养病有益。”
烟雨臂弯处挎着一只竹篓，上头还盖着一方锦帕。
烟雨一边说话一边将锦帕掀开，里头放着的竟是一篓子带叶的冬枣，青皮透着红，还沾着晶莹的水汽，像是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的，新鲜着呢。
冬日里难见鲜果一类，更不必提品相如此好的冬枣，各个都快有她拳头大，更是难得，林玉仙一双杏眸写满了疑惑，她是不信她一个小小的秀女，能得到宫中如此照拂，特意送来她爱吃的冬枣。
这一来，住在芙蕖宫都快要比住在家中，更是万全。
烟雨一边让冬枣去茶水房打水来洗枣，一边神色自若解释道：“八公主爱吃冬枣，如今八公主在芙蕖宫小住，便让人送了一篓给林姑娘尝尝鲜，说是与林姑娘有相邻之宜。”
“林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芙蕖宫的份例，如今都是随着八公主而定。”
“是以，一日三餐的膳食，膳房往林姑娘这儿，同往月朗阁送的都是一样的，这样也便宜。”
她似寻常闲谈般解释了一回，便装作不经意转开了话题，拿起冬枣洗好的一枚冬枣，用干净的锦帕，笑道：“今个儿可真是正正凑巧，冬枣洗了冬枣。”
冬枣也听乐了，“是格外凑巧，当初我便是因冬枣这个名儿，才会被姑娘选中。”
大姑娘为姑娘挑贴身婢子，一溜的小丫头里，她因名字被姑娘给挑中，如此相伴数年之久。
烟雨笑道：“还有这道缘故。”
得了一篓冬枣，冬枣不由夸道：“八公主定是位心善温柔、美丽大方的公主。”
烟雨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了，并不附和，只道：“外头凉，林姑娘还是回房歇着为好。”
林玉仙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看向一墙相隔的月朗阁，月朗阁要比她住的这处小院落地势高些，又是三层楼阁，飞檐斗拱间，透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
她知晓那里住进了一位公主。
可她和公主，生来身份天差地别，又素昧相识，便想着她们纵使比邻而居了，也会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互无干扰，直到她搬出芙蕖宫，离开皇宫回家去时，也毫无干系才对。
毕竟，她是半点儿都不想同这座皇宫有联系。
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小半月，就算梦中情境日渐模糊，她的身体一日日好转，噩梦给她带来的伤心恐惧却是没有消失半分。
冬枣和烟雨说着话，便将她给带回了屋子里，屋子里暖和，她坐在罗汉床上，却有些茫然无措。
这样一篓子冬枣，自然一人也吃不完，见烟雨放下就打算走，冬枣忙将果子分了两盘，“烟雨姐姐，你拿着。”
烟雨忙道：“这可使不得，这是八公主送给林姑娘的。”
主子送给林姑娘的东西，她如何能拿？
“这有许多，我家姑娘一人如何吃的完？”
“姑娘和我，在这宫里头，就数姐姐最为看顾。”
推辞了好一回，烟雨方留下，“那我是沾了林姑娘的光，也尝一尝好了。”
“姑娘也吃一个。”冬枣拿干净的锦帕擦干净了枣子上的水珠，塞到林玉仙手中，“闻着味道就很香甜。”
住在芙蕖宫好几日了，林玉仙到了今日才知道自个儿是沾了八公主的光，每日都吃上自己喜欢的膳食，还有这……
她垂眸看向冬枣塞进她手中的一颗冬枣，是冰冰凉凉的触感，清甜的果香气，在这寒冷的冬天格外的诱人。
她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总不能装聋作哑蒙混过去。她自个儿的良心就头一个过不去。
她捂了又捂手中的冬枣，直到那枣子快要被她给捂热了，她开了口，“烟雨姑娘，这几日有着八公主的照拂，我才能过得如此自在，我想向八公主当面道谢。”
“不知烟雨姑娘可否代为传话？”
她在宫中，一应吃用都是宫中之物，今日八公主让人送来一篓冬枣，她都没有能回赠之物，着实是失了礼数。
笑意凝在唇边，烟雨徐徐道来，“此事不急，八公主这两日身体不适，兴许不想见外人。”
林玉仙便道：“既如此，还请烟雨姑娘替我向八公主道谢，待公主愿意见我时，我病也大好了，再前去道谢。”是她想的不周到了，她如今得了风寒，尚且不知是不是时疫，怎好去见公主呢？
烟雨笑着应下，用帕子托了两个枣，起身道别，“林姑娘的话，奴婢记下了，奴婢还有差事在身，就先告退了。”
冬枣送烟雨出了门，关好了门回身看向那坐在罗汉床上的林玉仙，见她捧着手上的冬枣也不吃，便道：“姑娘快尝尝，闻着就可甜了。”
林玉仙这才迟疑着咬了一口枣，脆生生、甜滋滋的口感，瞬间浸润了她干涸的唇。
吃了人家的枣，她要拿什么还才好？
烟雨轻叩了三下房门，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进来。”
她恭敬地垂着头入了房间，这是月朗阁的二楼，可临高看向远处。
她余光瞥见主子站在窗边，便走了过去回话，“主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同林姑娘解释了一回。”
她心中疑惑越发浓郁，暂且不提主子到底是从何处知晓林姑娘的喜好，连林姑娘的一日三餐爱吃些什么都了若指掌，日日都换着花样送去。
可主子又怕林姑娘会多想，费神劳心。这不，知晓林姑娘早膳未用多少，又编了一套说辞去哄。
可是，这一哄，不就出了事？
烟雨上报，“主子，林姑娘说，想要当面向，向八公主道谢，谢这些时日来的照拂。”
“奴婢寻了个借口推了此事。”
“只是林姑娘像是将此事挂在心上了。”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
八公主不过是主子捏造的身份，能去何处寻一位八公主来同林姑娘见面呢？
赫连铮未曾动，他站在窗边，透过那一丝缝隙的光亮，看着相邻的小小院落。
隐在昏暗中的他的面容毫无血色，苍白得像是久未见阳光。
是畏惧阳光，还是不想惊扰了那座小院里的姑娘？
等了许久，终是听见一声，“下去吧。”
烟雨喉间耸动，片刻后终是道：“是。”后撤了几步，方转身出了屋子，轻阖上了房门。
许是白日里藏了心事，入了夜，寻常时候该睡着的她，今晚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也没几分睡意。林玉仙拥着被缩成一团，盯着帘帐发呆。
屋子不大，但是到了夜里，放下的帘帐透着浅浅的光影，便显得格外空荡荡。
是终于有了一点儿睡意，眼睛不住地想要阖上时，忽而，她就看见了帘帐上透出了一道人影，霎时没了睡意，拥着被坐起身，“冬，冬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