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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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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仙已经好几日不曾安睡,那间角房阴冷潮湿不说,她自己也不想再陷入那场噩梦,时不时地就会惊醒。

    搬到了新住处,她原是心里头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满脑子里都在想着该如何写留给姐姐的遗书。

    这世上,也就只有姐姐最牵挂她。

    可屋子里烧着地龙,熏得屋中暖烘烘的,连手指尖都泛起了暖意时,忍不住阖上了双眼,倚在靠枕上沉沉睡了过去。

    是难得的好眠时刻。

    少女睡颜恬静,犹带着稚气的一张脸,眉眼如画,因着生病的缘故,白皙娇嫩的脸颊浮起了层薄薄的红晕,像是夏季时节,枝头上饱满的蜜桃,让人想要占为己有。

    她陷入熟睡,毫无所觉,有人立于身旁安静而又专注地凝望着她。

    赫连铮还记得出征那日,帝王亲征,士气正盛时,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丧气之言。

    他站在城墙之上,战鼓声如雷贯耳,十万将士热血沸腾,皆唤吾皇万岁,大型必胜,响彻云霄。

    独身旁的她,对他的出征充满担忧。

    她小声地问着,“你会平安回来吗?”

    他没有听清,她又拉住了他的手,问了第二遍。

    若是旁人敢在此时扫兴,早化了白骨。

    独她这样问,他非但不怒,郑重许下了誓,“当然,你安心等朕凯旋。”

    是意气风发时,一心只想让旁人知道他是大兴的天子。

    在利箭刺穿他胸膛的那一刻,不,也许是更早的时刻,他是知道的,纵使他是帝王,天子,许诺发誓也并不可能皆如他所愿实现。

    那一别,是永别。

    赫连铮蹲下身,凑近了少女熟睡的脸,抬起手缓缓贴近那张脸。

    像是带着要去捕捉一只停留欲飞的蝴蝶般,渴望立刻拥有,却又害怕伤了它。

    是渴望,却又克制。

    仿佛连时间也被他叫停。

    终于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那张脸时,熟睡中的少女却是在睡梦中都忍不住皱眉咳嗽起来。

    分明咳嗽声很轻微,他的手指尖却好似被针刺了一下,猛地缩回不敢再触碰,密密麻麻的痛意奔袭而来。

    眼前的她是真的?

    是假的?

    是易碎,一碰就会烟消云散的梦?

    还是这世上一切都化作虚无皆无所谓的失而复得?

    他完全不知,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就在眼前……

    即便是梦……

    这该是一场美梦。

    一场他永远沉溺其中而不愿醒的美梦。

    “咳咳。”少女病了好些时日,咳得喉咙都嘶哑红肿,便连一场睡梦,也不能安稳。

    那双阖上的眼眸终于被咳嗽声吵醒般,纤长的眼睫犹如蝶翼般轻颤着张开,露出藏在蝶翼下的那双懵懂惺忪的眼眸。

    赫连铮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

    她醒了吗?

    醒来看见他,会高兴吗?

    会吗?

    他忍不住反复自问终不得答案,又觉得时间太过缓慢,仿佛等了快有一生那般漫长。

    林玉仙是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的,她难得睡得格外安稳,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眸,却又不想起来,可是喉咙出的疼痛干渴的感觉难受无比,隐约瞧见跟前有道身影,忍不住小声唤道:“冬枣,我想喝水。”

    说罢,便又闭上了双眼,窝进柔软的毛毯中,却仍是忍不住咳嗽着。

    赫连铮说不出自己该是失望,还是庆幸。

    她没有认出他,甚至都没有看见他,只以为是别人。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端过来,却见陷进毛毯中的少女又已经睡着,眉宇仍是蹙着,蹙起了浅浅的一道沟壑。

    她身子一向不好,一场病总是断断续续要病上许久。

    她咳嗽了这么久,喉咙肯定不舒服,若是不喝水,第二日醒来嗓子怕是会哑的厉害。

    他小声哄着:“喝了水再睡,好不好?”

    陷入了七八分睡梦的少女,梦呓地应了他一声,“好。”

    他终是将人半抱在怀中,托起那杯温水,熟练地喂她喝下那一杯水。

    杯子已经空了,他却是舍不得将人放下,赫连铮忍不住伸手轻抚着她的眉间,想要将那一点愁给抚平。

    怀中人呢喃道:“冬枣,水,水好甜,真好喝。”

    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的干渴喉咙,终于得到了蜜糖的滋润,连睡梦都开始变得香甜。

    他忍不住将人搂紧。

    外头有了说话的动静。

    “烟雨姐姐,这药我送进去给姑娘服下便是,你忙了这许久,该去歇着才是。”冬枣不无感激道,比起那间角房,搬来这处芙蕖宫养病,可实在是好上了百倍。烟雨姐姐人可好了,不止教她宫中诸事,还替姑娘守着炉火熬药。

    这汤药熬好,她断是不能再让烟雨姐姐来服侍姑娘用药了。

    姑娘病了以后,储秀宫的人皆是远了姑娘,无人关怀一句。

    能碰上烟雨姐姐,多个说话的人,也好。

    烟雨笑道:“没事,我还不曾见过林姑娘呢,权当来给林姑娘问安。”

    冬枣便愈发喜欢她,走到了门口,抬手轻叩着房门,“姑娘,你醒了吗?”

    里头没有动静,她便放缓了动作,轻轻推开门,小声道:“姑娘许是还睡着呢。”

    烟雨也小声同她说着,“生病了多睡睡,反而是好事,能好的快些。”

    二人轻手轻脚撩开了帘帐,见林玉仙安静地睡在罗汉床上,一如方才她出去时。

    冬枣走过去探过林玉仙的额头,还是烫手的很。

    汤药熬好了,得让姑娘赶紧起来喝了药再睡也不迟。

    她唤着:“姑娘,醒醒,喝了药再睡吧。”

    说话间,她的余光却瞥见一旁的圆桌上放着一只空茶杯,冬枣不由得疑惑,姑娘方才是起身喝了杯水吗?

    “正是呢,该喝了汤药再接着睡才好。”烟雨将药呈出一碗端来,搁在圆桌上,顺其自然地将那只空茶杯取走,放回了原处。

    说话间,林玉仙闻着了汤药的苦味,终是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冬枣身旁喊站着一人,便坐起身,问道:“你是?”

    烟雨福身,“见过林姑娘,奴婢是芙蕖宫宫人烟雨,被内廷安排来照顾林姑娘汤药。”

    “姑娘既然醒了,便将汤药喝了吧,等入了夜,还有一帖药要用呢。”

    旁人待她客气有礼,她自是不能失了礼数,林玉仙忙道:“多谢烟雨姑娘,日后还有劳你照顾了。”

    烟雨一笑,又道:“姑娘不必客气,您先写着,奴婢再去打壶热水来,姑娘擦擦身会舒爽些。”

    她脸上覆着面纱,便只露出一双笑眼来,林玉仙却也觉着亲近。

    烟雨顺手带上了门,去往茶水房。

    留下林玉仙与冬枣这对主仆来。

    冬枣作势要喂药。

    林玉仙忙道:“我自己喝,你也远着我些,别叫染上了病。”她端了药,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汤药饮尽,那药也不知道放了哪种药材,真是苦的愁人,应了那句良药苦口。

    冬枣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来,“姑娘漱漱口吧。”

    她接过喝了一口,忽而停下,“这水没有味道?”

    冬枣好奇,“姑娘是要喝茶?那需得去茶水房要些茶叶来。”

    “不用了。”林玉仙摇了摇头,宫中不比家里,她能少给旁人添麻烦就少添些吧。而且她隐约记着方才喝了一杯加了蜜的甜水,很甜也很润喉,咳嗽了这些天,喉咙难受的很,可现在好像舒服了许多。

    是刚刚做梦了吗?

    她忍不住去想。

    冬枣将药碗收拾到一旁,便忍不住同林玉仙说起了打听来的消息。

    “姑娘,这回储秀宫染上风寒的秀女有好几位呢,都从储秀宫搬出来住了。”

    “我们出来时,我看了一眼,不止是元姑娘,何姑娘还有李姑娘都搬出来了。”

    林玉仙好奇,“他们都搬来这里了吗?”

    她来时精神头不大好,却也知道她如今住的这处宫室,不过是芙蕖宫中西殿中的一处。

    冬枣摇头,“这倒是没有,听说他们住在其它宫殿,芙蕖宫如今就只有咱们住着。”

    “烟雨姐姐说,宫中这回感染风寒的人不少,特别是陛下的广华宫,都有宫人因为风寒而丧命了呢。”

    “所以太医院格外重视,生怕宫中会起时疫,只要染了风寒之人,都会挪到清净的地方养病。”

    “芙蕖宫还会有其它人被挪进来养病。”

    “不过,如今就只有咱们住着,也算是清净。”

    林玉仙心情低落得很,她这一病,也不知何时能好,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好。

    冬枣见她不开心,自觉失言,“姑娘,你别怕,你定能好起来的,这芙蕖宫住着又暖和又清净,还有专门熬药烧水的茶水房。”

    林玉仙缩在毯子里,只露出双眼睛来,闷闷道:“我只想大姐姐了。”

    “她随着大姐夫外放云州,春天的时候,我送她离京,她还说等她回来要给我带云州才有的风筝。”

    “让我在家等着她回来。”

    “可是咱们入了宫不说,我还生了病,也不是不是时疫,会不会死。”

    “等大姐姐回来,我还能见着她吗?”

    “这世上,就只有大姐姐才会惦记我。”

    “我就是,想她了。”

    冬枣立刻道:“姑娘,还有冬枣我呢,我对姑娘也是一心一意。”

    林玉仙原是想哭,一听这话又笑了,“我知道,你也对我好,跟着我来宫里头,半天闲着的时候都没有,一直受苦。”

    “跟着姑娘在宫里受苦,也比在府中被夫人呼来喝去的好。”

    “姑娘且宽心,咱们在这芙蕖宫里,清净日子住的一日是一日,不也挺好的吗?”

    主仆二人说着体己话。

    烟雨垂头敛目,“陛下,芙蕖宫虽偏僻多年无人居住,如今收拾出来,让林姑娘住着,可万一太后哪一日想起来过问林姑娘,恐怕会攀扯到您身上。”

    赫连铮垂眼看着手中那一方面纱,“朕自有打算,你只用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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