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林玉仙怀中揣着一个汤婆子，裹着被缩在榻上角落里，这间角房实在是冷，那火盆都摆在了脚踏上，也没有让屋子暖和多少。
她憋不住咳嗽，总是痒意袭来，便会咳的撕心裂肺，震得她自个儿头昏脑涨。
冬枣提了早膳入房来，听见她仍在咳嗽，忙端药上前，“姑娘，快趁热把药给喝了。”
林玉仙哆哆嗦嗦从被中抽出了一只手来，端了汤药，闻着苦味，秀眉直皱，“这药也太苦了些。”
“姑娘还说呢，这屋子住着多冷，咱们为何不能同女史提说，搬回去住。”冬枣想不明白。
林玉仙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慢吞吞地喝药。
冬枣给她捻被角，无奈道：“而且这会子，陈女官已经带着秀女们前去给太后见礼。”
“就姑娘你没去。”
林玉仙一双杏眼霎时明亮，拉住冬枣的手，“若太后当真因我没去见礼，而不喜欢我，我就没有理由留在宫中继续参加选秀了，这样咱们就能早些回家去。”
远离梦中的悲惨结局的第一步，当然就是离开这座皇宫，离得远远的才好，最好是这回出去后，此生都不会再进来。
冬枣想起这几日的遭遇，满肚子怨气也止不住，“早些回家也好，宫里头皆是捧高踩低之辈。”
“元姑娘也染了风寒，她就不必搬进角房里养病，依旧住着最是向阳的屋子，一日三餐、炭火、便连太后跟前的女医也日日在她身旁照顾。”
“偏姑娘就得住在此处养病，太医院的女医也只来给姑娘看过一回病。”
林玉仙拉着冬枣的手，让她脱鞋上榻，二人挤同一个被窝，可算是暖和了不少。她靠在冬枣肩上，并不因为旁人同她一样生了病待遇不同，便觉着不公，只道：“元姑娘是太后娘家侄女，太后自然待她最好。”
“咱们就在这里忍忍，过不了两日，就能回家去。”
她畅想着能早日归家的喜悦时，有人叩门，“林姑娘可是在睡着？”
主仆二人立时噤声，冬枣起身穿鞋去开口，林玉仙忙躺下，盖好了被，闭上眼，不住地轻声咳嗽着。
冬枣在门外人第二回叩门前开了门，打量着外头站着的三人，是二男一女，二男做内侍的打扮，一女是医女的穿着打扮，看着像是来给她家姑娘瞧病的。
为首的内侍年纪不大，朝着冬枣便是一笑，看着亲切，“你是林姑娘跟前的冬枣？”
冬枣忙福身，“婢子正是冬枣，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宫中多少人，哪里是她们这对见天出门不过是走亲戚的主仆能认识完的，入宫这小半个月，也不过将这回入宫的秀女，还有储秀宫中宫人、教导女史等认了面熟，也不敢说是全认识。
这位公公脸生的很，她全然不知来历，心中难免忐忑。
内侍笑道：“不必紧张。”
“宫中这几日接连有人因患风寒病倒，太医院上奏，恐宫中有时疫发生，正派人前往宫中各处清点风寒患者。”
“是以太医院派了陈女医过来给林姑娘瞧病。”
“林姑娘今日可好些了？”
内侍一边说着一边往屋中走去。
时疫？前年冬季一场时疫，多少人病死。
她家姑娘好端端的，怎会感染时疫。
冬枣吓了一跳，紧张地结结巴巴道：“姑娘她今日仍是咳嗽，浑身乏力起不来身。”
走到床榻前，为首的内侍仔细地打量着林玉仙，见她面色虚弱，脸颊晕着不正常的红，一看便是病重了，忙道：“陈女医，快给林姑娘好生瞧瞧。”
陈女医坐在床沿，开了药箱，取出脉枕，“林姑娘请伸手。”
林玉仙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来，她虽一直捂着，手脚却是冰凉的，触碰到陈女医温暖的手指时，忍不住一哆嗦。
这期间，内侍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采光不好，外头下着雪，屋子里头比外面并没有暖和多少，那火盆放在脚踏上，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虽说林玉仙怀揣着早些归家的美好愿景，冬枣仍然关心问道：“陈女医，不知我家姑娘如何了？”
陈女医神色凝重，她诊过林玉仙的脉象，又看过她的舌苔和瞳孔，方道：“心脉浮乱，内里淤气滞积不前，是郁结于心之症。”
“林姑娘这几日可有心烦之事？”
烦心事？
林玉仙迷迷糊糊的想，做那一场噩梦算不算的上是烦心事呢？
说一场噩梦将她吓住给旁人听，岂不是笑话。
更何况，那梦又不能说给旁人听。
她抿了抿干涸的唇，撒了一个小谎，“倒是没什么烦心事。”
陈女医便道：“林姑娘该宽心静气才是，这样于姑娘的病情有益。”
接着又问过其它，譬如：食欲、睡眠等问题。
林玉仙同冬枣便只当陈女医是寻常问诊罢了，并未多想。
冬枣关心时疫之事，“我家姑娘真的染上了时疫吗？”
时疫可是会要人命的，到时候她和姑娘岂不是就丧命在宫中，连爹娘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林玉仙也没想到她这一病竟是时疫，眼眶顿时就红了，悲从中来，她的命运怎会这般多舛？
陈女医又道：“如今尚不知林姑娘是否感染时疫。林姑娘不必忧心。”
“储秀宫人多杂乱，谨慎起见……”
“常平公公当立即上报内廷，将林姑娘挪出储秀宫，另住在它处养病才是。”
常平颔首，“陈女医说的对，该择处安静清幽的地方给林姑娘养病。”
林玉仙不住地紧张，她如今一心想要回家逃离皇宫，这要搬出储秀宫，去其它未知住处养病不还是在宫中，且说其它地方还没有储秀宫来的熟悉，她心中惶恐难安，便问：“那我可不可以回家去养病？”
若是会病死，她也想要死在家中，至少还能再同姐姐们见上一面，也好过在宫中孤苦伶仃地死去。
常平被问住，顿了一瞬，转而神色如常，自有话应对，“林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入冬了，时疫可不是件小事，轻则是病一场，重则是性命垂危，但在宫中，尚有太医院为姑娘医治，姑娘只管安心养病才是。”
“待病好了，姑娘要想回家，也不迟。”
他又命人在屋中多生了两盆炭火。
“林姑娘暂且在此委屈些时辰，片刻后，便会有人前来领姑娘去其它宫殿暂住。”
他还要赶着去回话，说话间抬腿就往外走。
没给这主仆二人多问话的余地。
林玉仙拉着冬枣的手，主仆二人皆是眼泪汪汪，很快她又松开手，捂住嘴往后躲去，“冬枣，你离我远些，别因我染上时疫。”
“咱们两个，总要有一人能活着回家去。”
“我怕是回不去了，这几日我会将遗书写下，到时你回去，替我交给大姐姐、二姐姐……”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看来她是注定要死在这座皇宫了。
冬枣原是个心性坚强之人，听她说起遗书来，也是忍不住垂泪，“呸呸呸，姑娘可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主仆二人在这间小小的角房惶恐不安还未有半个时辰，便来了一行人，外衣上罩着一件素袍，连面上也覆着一方面巾遮盖走进房中。
为首之人是储秀宫的掌印女官天音，总管礼教之责，平日里为秀女们教授礼仪宫规。
她就站在门口，说道：“内廷传令，宫中染风寒之人皆要迁居他处，林姑娘请吧。”
又让人将衣裳和面遮送到林玉仙和冬枣面前，让她们二人换上。
好几日未曾出门了，一踏出房门，林玉仙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沁出了一点儿泪花。
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在这傍晚黄昏时分，渐渐收了尾声。
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墙上覆的新雪，便被兜帽遮住了眼，牵着冬枣的手，忐忑的走向未知的新住处。
储秀宫极大，房室也多，住着今岁入宫的秀女们，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衣食起居一向是优雅闲适，有条不紊。而此刻，林玉仙虽看不真切，也能感觉到兵荒马乱之感。
有另外一行人从东边走出来，身上也穿着同样的罩袍，戴着面纱，人数不少。
冬枣抬头看了一眼，认出了那行人的身份，却没有声张。
待到出了储秀宫，又有宫人来引路，因着生病，林玉仙迷迷糊糊跟着人走，连方向都分不清。
她也没瞧见自己去的方向同方才瞧见的一行人是相反的方向。
又行过一刻钟，引路的宫人停下脚步，“咱们到了。”
林玉仙抬眼看去，眼前是一处清幽的殿室。
引路的宫人回身看向她，“林姑娘，从今日起，你便在此处养病，日常起居，衣食住行，姑娘不必担心，皆有专人侍奉。”
“只是时疫之事需慎之又慎，烦请姑娘安心待在殿中养病。”
“我等就先告辞了。”
林玉仙道过谢，待到宫人一走，偌大的殿室中便只剩下她和冬枣。
殿室是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她坐在罗汉床上没过多久，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随着这份暖意而渐渐散去，四肢都烘得热乎乎时，便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冬枣见她趴在靠枕上睡着，放轻了脚步，抱来一旁斗柜里放着的软被替她盖上，便去熟悉这处新住处。
这座殿室并没有多少宫人当值，冬枣出了寝居并未见到任何人，听见一旁的耳房里似有响动，便走了过去，开门一看，屋中竟有人在烧水煎药。
冬枣忙同人打招呼，“我是刚陪我家姑娘到此处暂居的婢子冬枣，敢问姐姐是？”
那宫女扬头，面上也覆着一张面纱，声音却很透亮，“我是芙蕖宫宫人烟雨，这回被内廷安排照顾林姑娘汤药。”
“这会子正要开始煎药呢。”
冬枣没有多想，守在火炉旁同烟雨说起了话。
她本就担心时疫之事，却又了解甚少，便问，“烟雨姐姐，你可知道宫中时疫情况如何了。”
“这回雪大，宫中好些人都染上了风寒，便连陛下身边都有人因风寒丧命，陛下原就在病中，恐时疫传染伤了陛下龙体，便将染了风寒之人挪到它处独住，免得传染他人。”
“芙蕖宫便是其中一处……”
二人坐在一处说话，逐渐熟悉。
冬枣自是不曾见她锁好了的房门，被人推开后，又缓缓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