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事
没怎么关注过许善诚，更没有刻意去了解过他的过去，所以连许善诚什么时候有白头发了，他都不知道。
他一般很少回家，在常宇家租房子住，也是为了不让许善诚管他。
他讨厌许善诚，因为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
也是上了高中之后，他才经常回家，大概是因为这个小区里有他想见的人，不然他真的不想回来。
许桓刚下晚自习回家，在冰箱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吃的，就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许善诚进门后，他没有看许善诚，专注着自己的游戏，他们父子之间好像没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要说，除了每年上学时跟他打电话要学费，许桓基本上是没跟父亲开口要过钱。
他的零花钱都是自己假期赚的。
别人家的孩子下晚自习后会复习巩固一天学到的知识点，但许桓不，许桓一整天的快乐时光大概就是下晚自习了，从下晚自习到睡觉这段时间，是他觉得最轻松快乐的。
所以他下晚自习后从不学习。
许善诚见他在打游戏，也没说什么，进门换了他脏脏的鞋子，又去卧室换了身衣服出来，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倒了洗衣粉，打开按钮，洗衣机动了起来。
空旷的气氛也因为洗衣机的声响变得有点生动。
许善诚主动跟许桓搭话：“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吧？你什么时候家长会？”
许桓冷嗤一声：“我不开家长会。”
许善诚也不生气：“你别跟我置气，我跟你们班主任说好的，这学期的家长会一定会去，我都跟领导说好了，请一天假。”
许桓无意瞥了一眼许善诚，发现他的脊背开始佝偻了，他走路都直不起腰来，明明那么高的个子，结果硬是因为弯腰驼背显得很矮。
许桓心里没来由生气：“你走路的时候把脊背挺直了，难看得很。”
许善诚一愣，下意识抬起身子，但感觉脊背和腰都痛地要命，他坚持了一会儿，觉得坚持不来，就缓缓地走到冰箱前，问许桓：“想吃什么？”
许桓回答：“不吃。”
许善诚兀自说道：“那就做点西红柿鸡蛋面吧，简单。”
许桓没理他，但他手里的动作停下了。
他看着父亲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和两个快坏掉的西红柿进了厨房，他佝偻的背影，让许桓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感觉。
他想不明白，许善诚这些年为什么没有找过一个女人？
他难道不觉得孤独吗？
重复着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行为，十几年，好像从来没觉得无趣。
他想问，但他没问。
他从小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也对母亲没有什么概念。
他是爷爷奶奶养大的，养到了三岁，爷爷奶奶去世，许善诚才把他接到了市里。
他以为他的爸爸是个多厉害的人，到头来他的爸爸不过是个工地上的建筑工人。
这不是让他难受的，让他难受的是，他进了幼儿园被小朋友孤立，一个人躲在角落玩小虫子的时候，他希望爸爸能来把他接走，但爸爸没来，爸爸甚至让他听话，让他和其他的小朋友玩耍，不要和小朋友们打架。
他就是从那时候不喜欢爸爸的，因为他被欺负了，爸爸没有帮他出头。
后来想了想，其实这也不能全怪许善诚，许善诚要赚钱养活他，确实没有时间去管他。
但后来因为他的成绩问题，许善诚打过他，他就更加不喜欢爸爸了。
他和许善诚的隔阂是从初中开始加剧的，大概也是因为那时候他开始叛逆，不想被人管束，而许善诚就总想管他，所以他一气之下不怎么回家了，许善诚基本上是找不到他的人。
整个初中就被许善诚见一次打一次，许桓讨厌他。
可是上了高中之后，他们的关系好像有所改善，他不再打架旷课，许善诚好像也变了个人，变成了许桓没见过的慈父。
就像现在，他佝偻的背影在厨房里忙碌，许桓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心疼的感觉，他感觉心脏处有点被触动。
他转移回来视线，继续打游戏，可是满脑子都是许善诚的身影。
许善诚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跟他说话：“我现在很满足你的表现，许桓，我不期待你成为什么厉害的人物，我只想让你考个好大学，将来能够养活你自己，不至于让你连顿饭都吃不起，这就足够了。我和其他家长的不一样，对孩子的要求不高，只要你肯学习，不打架不旷课，对于我而言，我就很满足了。”
许桓没说话。
锅里的水开了，男人将搅匀的鸡蛋小心翼翼地倒在滚水里，水面上很快冒起了蛋花。
“以前你打架生事，我打你，那是被气死了，真的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我那时候真的很怕你误入歧途，唉，果然孩子大了是会变的，你现在的表现我很满意，即使你考了零分，只要你在学校，遵纪守法，我就为你感到骄傲。”
许桓终于停下了他的游戏，问许善诚：“那我考倒数第一，你也觉得骄傲吗？”
许善诚将一把鸡蛋面下到锅里，搅动一下，回头看许桓：“当然，只要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拿到的，我依旧感到骄傲。”
许桓抿了唇，扔下了游戏手柄，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那你骄傲吧，我这次真的考了倒数第一。”
许善诚点头：“嗯，我知道了。”
许桓问：“那你还去家长会吗？”
许善诚点头：“嗯，已经跟领导请假了，一定要去的。”
许桓再不说什么了。
对于学生而言，家长会就像奖罚大会。
成绩好的，老师会往天上夸，成绩差的，老师会连带家长一起批评。
但在高二一班马靖国的家长会上，这样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马靖国的教学理念和其他老师的不同，他不主张打击学生的信心，所以差生的家长他也不会劈头盖脸一顿骂。
许桓知道马靖国的为人，能分在马靖国的班上，大概是一种福气。
他在整个学校的口碑都是好的。
学生们都想做他的学生。
家长会的一天，学校是极其热闹，各种各样的家长都来了。
许善诚这一天也穿上了西装，挺直了脊背，即使许桓考了倒数第一，他也不会退缩。
家长们进教室后，要留下班长给家长们倒水，结果许桓就是班长，他不得不留在教室。
但一想到一整个教室的家长要看着他父亲丢脸，许桓就有点脸上挂不住。
他去跟老马商量，让温暖来代替他去给各位家长倒水，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马靖国看着他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丢人了？许桓，有廉耻心是好事，我就怕你考了倒数第一还觉得光荣。”
如果只有许桓自己，他觉得挺光荣的，但牵扯上了他那背影佝偻的父亲，他就觉得没那么光荣了。
马靖国告诉他：“你联系一下温暖，让他和陆鸣去倒水。”
许桓一愣：“就不能不要陆鸣？”
马靖国看着他道：“你不去，光温暖一个，得累死她，全班六十个家长，她一个女孩子，多少会怯场。”
许桓嘴角两抽：“那算了，我和温暖去吧。”
马靖国问：“不怕丢人了？”
许桓唇角一勾：“那也比让别人以为班长是陆鸣的强。”
马靖国：“……”
这两人的勾心斗角一直体现在学习上，结果这回陆鸣考了第一，许桓考了倒数第一，就不在一个层面了。
许桓还在较劲。
然而许桓较劲并不是因为陆鸣学习好，而是因为温暖。
他怎么可能把这个机会让给陆鸣？
想都别想。
温暖是学习委员，她和班长许桓留在教室给各位家长端茶倒水，顺便听一听老师和家长之间的辩论赛。
温暖对于这种场合已经不陌生了，但她觉得新鲜的是，许桓会留在教室，她想看看这个一向不着调还是班长的人，要怎么过了这一关。
很快各位家长就在学生的带领下来到了教室外，温暖一个人在教室，见许桓还没来，想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但陆鸣先进来了，他问温暖：“你一个人啊？我帮你吧。”
温暖刚好缺帮手，就让陆鸣帮忙了，而门外站的正是陆鸣的母亲，郑女士。
她也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在各位家长中看起来有点显眼，气质都不太一样。
但温暖没注意。
陆鸣帮温暖整理完纸杯子，起身看向教室门口，他妈妈郑女士看起来很满意他儿子的行为。
不得不说，陆鸣的家教真的很好，他懂礼貌又学习好，谁见了都要问一下是谁家的孩子。
温暖整理好纸杯子之后，起身看向教室外，见各位家长都到了，应该快到家长会的时间了。
可许桓还没来，她刚想着躲到后面去给许桓打电话，就听到门口熟悉的声音传来：“让一让，都让一让。”
一个高个子男生在各位家长的空隙中钻了进来，他看起来像是跑来的，大冬天的竟然满头大汗，汗水都湿了他的碎发。
不得不说，光长相上而言，许桓是赢了所有男生的，一群家长们指着他窃窃私语，都在夸赞他的长相。
“这谁家孩子啊，长得真好啊。”
“不知道，看他的样子，学习一定很好吧？”
“不一定哦，长相好看的男孩子，学习不一定会好。”
“我有点认识他啊，是不是那个全市出名的许桓啊？”
“啊？许桓？”
“就那个初中的时候到处打架生事的许桓？他考到一中了？就他？”
虽然大家的声音有点小，但许善诚还是听到了。
他在一边，显得很是孤独，没有人和他搭话，因为他的穿着。
一身破旧的黑西装，已经洗的发白，脚上穿的皮鞋也都是稍微有点破皮的。
大概是因为自卑，他也不敢跟这些人搭话。
大家都在议论他的儿子许桓，只知道他不学好，但不知道他儿子现在有多争气。
许善诚隔着窗户往里面看去，只见许桓在和温暖说着什么。
张小曼走到许善诚身边，笑地有点假：“你也来了啊。”
许善诚朝她点头：“嗯，来了。”
张小曼故意似的问：“许桓这次考了第几名啊？”
许善诚神色一僵，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还不知道。”
张小曼说：“我家暖暖是第二名，她只比第一名低了五分。”
许善诚点头：“那恭喜你了，暖暖一直都学习好，她考这么好是应该的。”
旁边的家长听到了张小曼的话，羡慕道：“你女儿考了第二名啊？”
张小曼的眉毛都忍不住要跳起来：“全级第二名哦。”
大家一致开始羡慕。
只有陆鸣的妈妈郑女士看了张小曼一眼，冷嗤了一声。
老马来了，让各位家长都进教室，他和各位家长问好。
喊来许桓和温暖，让他们把家长们都领到各自孩子的座位上。
陆鸣本来要走，老马让他留下了，陆鸣也就进了教室。
这下可热闹了。
许桓看到了许善诚，他把父亲领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许善诚坐在最后一排的板凳上，身影显得落寞而又孤独。
其他家长都有说有笑，只有许善诚，一言不发。
许桓也不好意思跟他讲话。
谁知温暖安排好她妈妈之后，朝着后面走去了，她坐在了距离许善诚不远的地方，好像给他做伴儿似的。
许桓和陆鸣站在后面的黑板报前，看着温暖。
马靖国开始讲话了，他脸上洋溢着笑容，说着千篇一律客套的话。
先是给大家介绍了留在教室的三个人，隆重介绍了陆鸣和他的母亲郑女士。
夸赞了郑女士一家教育孩子的方针，把陆鸣教的很好，教室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陆鸣也上前去跟大家问了好。
其次介绍了温暖，都是有光环的学生，两位家长也都乐开了花，打从心底里高兴。
当介绍到许桓时，老马神色变了，他告诉大家：“许桓这个学生可不简单，从一个吊车尾的差生，一年逆袭到了全级前三的位置，今年是我们一班的班长，只是这次他出了点意外，没考好，但我相信，下次他一定会拿回属于他的荣誉。”
这时，陆鸣妈妈开口了，问：“就那个不学好，到处打架生事的学生？听说他搅和地天市一中不得安宁是不是？”
马靖国闻言，笑了笑：“也不能这样说，孩子的私生活我们当老师的可能确实管不着，但只要在学校内部，我们还是要管的，他在学校很规矩，没打过架，没旷过课，在我心里，他是很棒的学生。”
许善诚的薄唇抖了抖，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温暖在他身边小声道：“放心吧，叔叔，许桓他很好，老师们都很喜欢他的。”
许善诚看了一眼温暖，点头：“好，那就好……”
许桓的眼睛一直斜睨着温暖，他甚至没听到家长们都在说些什么。
时间仿佛静止了，而他目所能及之处，是女孩小心翼翼和他父亲说话的样子。
他的父亲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下，显得孤独。
许桓的唇角勾了勾，望向窗外，发现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此刻他的心事。
无处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