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
在陈遂和杜鹃说话的功夫,吴乌雾已经把桌子摆好,又将椅子摆在桌子上,目测应该差不多了,就一咬牙爬了上去。
学弟腿伤了,另一个他又不敢叫,但他站到椅子上开始腿肚子就打哆嗦,不敢往下看,也不敢站起身。最后他蹲在椅子上做了个深呼吸,尝试着站起来,但凳子腿一晃,吴乌雾吓得又赶紧蹲了下去,没办法,他怕高。
陈遂拿回纸兔子后慢慢挪到桌子旁边,将木棍往桌子上一放,用空出来手替他扶住椅子,也不催他,只是提醒道:“小心点。”要是吴乌雾不小心摔下来,他现在行动不便不一定能接住他,没准吴乌雾会和他一样摔骨折。四个人里面两个瘸了,那就真麻烦了。
“嗯,放心吧学弟。我当年体育考试还考过跳高呢。这点高度对我来说小意思,哈哈,你们等着啊,我我我我我可以的……”他一紧张就话多,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终于看到了衣角的全貌。
在一堆破破烂烂的衣物中,有一些白骨,侧卧在房梁上,许多骨头都碎了散了,只能看出个大概来。吴乌雾看着,肿着的双眼又翻出泪花,他低下头轻声对陈遂说道:“学弟,得去找块布来。”
陈遂点点头,扭头去看闲在一旁的沈星河,后者转身出去,没过一会儿回来,扔过来一块破旧的灰色麻布。陈遂接过布,把它递给了吴乌雾。吴乌雾拿在手里检查了一下,发现布虽然破旧,但是没有破洞,便将布平铺在房梁空出来的地方。他嘴里小声念叨着“得罪了”,仔仔细细将房梁上的骸骨连同衣物包好,系好了他将布包抱在怀里慢慢爬下来。
做完这些计划走了一半,几人不再多言赶到桃树下。
吴乌雾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三声口哨。
但等了一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吴乌雾犹豫的问陈遂:“会不会张大哥没听见,要不我再吹几声试试?”
“再等等。”如果过一会儿还没有动静,他们再想办法。陈遂从兜里拿出手帕,递到杜鹃手里。他得先稳住杜鹃。
“这是冬云绣给你的手帕,你摸摸看。”他将手帕放到女孩的手上。
杜鹃手拿着帕子,仔仔细细的摸过去,小小的帕子上绣线顺滑,她凭着触感喃喃道:“这是杜鹃花……这是叶子……云。”
她摸到了落款,手抖起来,反复摩挲着“云”字,嘴角开心的笑起来,眼睛里却流出了血泪。
“真好看。”她轻声说道,血泪却越流越多,身上的衣服不一会儿就染红了。
“这……”吴乌雾有点被杜鹃的样子吓到,扶着陈遂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嘭”的一声,有人大喊一声“救命!”从芦苇丛里跑出来,正是陆生。
他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冬云,他一跑出来见这几人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只有他狼狈不堪,气得直想破口大骂!
他一张嘴抢了一口风,咳嗽起来。
吴乌雾发现是他,将手里的布包放在树下,撒腿去接陆生。
“张大哥,我来帮你!”他刚跑出去几步,就发现冬云已经窜至眼前,他又扭头想回去:“张大哥快跑啊啊啊啊!”
几排锋利的树枝插进他面前的土里,挡住了去路,将几人隔开。
陆生在心里大骂吴乌雾帮倒忙,还来不及将障叶塞进嘴里,背后就一个痛,整个人就掀飞出去摔在地上,眼镜也不见了,他晕乎乎的想爬起来,一个锋利的树枝飞过来,他堪堪躲过,但衣服被钉在了地上,紧接着又被摔过来的吴乌雾砸个正着,一时间晕了过去。
吴乌雾也和他一样,但他没晕,边哭边想爬起来,发先女鬼跃过那一排排树枝冲着陈遂去了,连忙大喊:“学弟!快跑!”谁知又有一根细细的树枝朝他飞过来,他来不及躲闪手臂就被树枝刺穿钉在地上。
他当即痛的惨叫起来。
陈遂当然想跑,但他根本跑不动,也被掀飞出去摔在地上,眼看着要被飞过来的树枝穿成个筛子,情急之下他只能翻滚了好几圈,试图避开冬云的攻击范围,不过飞过来的树枝却在半路被拦截住。
是沈星河,他一手接过树枝,回身一劈,追过来的冬云瞬间就被他被打飞出去。
“冬云?是你吗冬云?”杜鹃听到动静有些焦急的问道。冬云不出声,这里有好几个人,她不知道哪一个是冬云。
几排树枝“唰唰唰”的刺过来,在地上围了个圈,将她困在里面。
她走不动,只好把手举起来,手里抓着帕子,急切的喊道:“冬云,我收到帕子了,我特别喜欢!真好看!”
另一头冬云狼狈的躲着沈星河,不回杜鹃的话。她原本想将几人先控制住,再一个一个折磨死,让他们尝尝自己的痛苦。但面前这人好像突然变得厉害了,打的她只有躲的份。
沈星河回忆着之前少年时自己练的那套剑法,以手里的树枝做剑,三两下就将冬云制住,然后他学着冬云的样子,高高的踢起一根粗树枝贯穿冬云的胸口,他几步跃上去踩着树枝一用力,将她也定在了地上。
他脚尖点在树枝上,俯视冬云,脸上无悲无喜。冬云开始挣扎起来,鲜血涌出,她尖叫起来。杜鹃听到她尖叫,也惊慌不已,哭喊着叫她的名字。
一时间格外吵闹。
陈遂先是去查看了陆生的情况,发现只是晕过去,放心不少,又看了看吴乌雾没有别的伤口,只是哭的有点凶。他把吴乌雾手臂下方的树枝用力拔出地面,但手上的伤口不敢冒然拔,怕会引起失血过多。就陈遂嘱咐吴乌雾先别拔伤口,然后一瘸一拐的来到冬云跟前。
默不作声的将纸兔子递了出去。
冬云最开始还在挣扎,嘴里喊着“杀了你们!”
但现在看到纸兔子后,忽然停止动作,一瞬间安静下来。
良久,她的眼角一滴泪水滑落。
在被陷害,污蔑,残忍杀害时一滴眼泪都没流的女孩,此时看见了这只纸兔子,竟哭了起来。她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关节也被破坏了。她抬起胳膊,手腕却软绵绵的垂下去,但她仍然努力的想去够那只兔子。
陈遂轻轻叹了一声,将兔子塞进她手里,可她根本拿不住,纸兔子又滚落下来。
陈遂艰难的坐下来,捡起兔子,放到她身旁,将她的手盖了上去。
“杜鹃去的第一年,就给你做了这只兔子。”陈遂看着她轻声说:“她怕你不喜欢。你绣的手帕我也带给她了,刚才你也听到了。”
“我们将杜鹃的尸骸也收敛了下来,想将你们葬在一起。在桃花树下,或者别的你们喜欢的地方。”
“你是害怕杜鹃看见你的样子才故意不理她是吗?你们都是对方最亲近的人,不管你们变成什么样子这一点都不会变的。”
陈遂轻而缓的说着,声音低沉温柔。
“长久的担着愤怒与痛苦,不是在惩罚那些伤害过你的人,而是在惩罚自己。”
“你不必放下或者原谅,但你该走出来。”
“杜鹃一直在等你。”
“将来你们种的桃树结了果,就可以摘桃子吃了。这次不会再有人来赶你们走了。”
“太迟了……”冬云眼角泪水不断流下,她呢喃道:“太迟了。当年……哪怕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出现……哪怕只有一个……”
“……”陈遂心中也明白,现在说这些确实是迟了,所以他没再说话,只是注视着冬云,听她说话。冬云看着他的眼睛,那么认真,好像自己说什么他都会听着,杜鹃说这个哥哥是个好人,当年要是能遇上他该多好啊,可是……
“当初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却没有一个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我恨他们!所以我杀光了他们!可是杜鹃!他竟然那样对杜鹃!我好恨!那个禽兽,死一万次也不够!!”
“你是说……李师傅?”陈遂记得信中冬云似乎并不知道杜鹃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那个畜生!我只恨没有亲手杀死他!可是……当初是我将杜鹃推给他的啊……我哪有脸见她……就为了那几个铜板……”
冬云深吸一口气,哽咽道:“是我将杜鹃害死的……”她身上大量的鲜血涌出,眼泪越流越多,纸兔子被血染红,她定定的望着灰蒙蒙的天。那一天也是这样的灰蒙蒙,还下着雨?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她俩跪在街边,跪了许久。她们的爹爹去世了,她们却拿不出银子来安葬他。
她比杜鹃晚出生一个时辰,娘亲为此遭了不少罪,落了病根早早的走了。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总想着,因为她娘亲才走的,杜鹃才从小没有娘亲,因此一直懂事的照顾着杜鹃。可是来买她俩的人没挑中她,只挑中了杜鹃一个人,她当时……没有将杜鹃推给他该多好啊。
只是那人她见过,镇上的人说他是手艺高超的纸马师傅,整个镇子的纸马都是出自他的竹林,他们还说他收了不少徒弟,她当时就天真的以为杜鹃也能好好学手艺,将来过上好日子。
谁曾想到……再次重逢时,两人已不是人间客。
她那时候才知道杜鹃经历了什么。
却早已来不已。
冬云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看着这张脸,缓缓扯出一个微笑,低声说:“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