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巨大的变量
但河水为什么会决堤？
根据前段时间调查到的信息，大坝建筑符合规范，也没有偷工减料，虽然近日雨水骤多，但想要达成堤毁人亡，前置条件还不够充分。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乾思考了一会，做出了一个决定。
[工作室见]
他给苏若酒的定位仪发送了一个消息，然后潜入了水中，朝大坝游去。
十岁的孩童，很快便体力不支，但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的乾并不在乎，执拗地逆流而上，朝大坝裂口游去。
甚至不惜动用了自身的储备能量。
湍急的洪水一次次袭来，涌动的暗流将他包裹——水中的碎石，流木，割开了他的道袍，直至遍体鳞伤。
洪水中到处都是腐朽与鲜血的味道。哀嚎遍野，无人能救。
乾也不记得自己呛了多少口水，终于找到了坍塌的大坝口。
不规则的大面积裂口，不像是被洪水冲垮的，而像是——
乾打开了扫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检测到了关键信息：有火药，残存的火药气息。
大坝是被人炸开的！而在洪水淹没一城之后，女帝为了救灾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就在兵困马乏之际，邻国数城群起而攻之，铁骑踏破都城，浮生国五代而亡，女子再次沦为附属，郭秦洛所做的一切努力，化为烟尘。
时间线忽然就串联起来了。
但乾已经没有机会告诉苏若酒和天狼星了。道童十岁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大量的水涌入肺部，取代了呼吸，他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抽搐，像被水鬼缠上一样，直至永眠于这洪水。
道童的尸体因为惯性，或是因为曾居住在身体里的魂魄原本悲天悯人的心愿，挡在了大坝口，妄想救下水。
但，终究是螳臂挡车，杯水车薪。
而另一边，天狼星扛着苏若酒尽量往高处跑。
耳边是朔朔风声，以及，夹杂了一丝电流的声音。
是定位仪的信号探测。
苏若酒感受到了乾临死前发生的最后信息。
“工作室见？”
风声太大，苏若酒的喃喃自语天狼星没听见。但他感觉到苏若酒说话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风——太大。”
“乾——约我们——一起死！”
天狼星猛地一停。似乎是因为明白在这个世界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所以在面对生死时，天狼星比以前更坦然了。
不过他仍旧觉得这很诡异。
关于没事约着一起死这个事。
“那我们，还跑吗？”天狼星看了看背后滔天的洪水，倘若不跑，大约十息之间，一切都结束了。
“跑！”苏若酒当机立断，“现在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这个国家重复穿越危险性太高了，还是惜命一点吧，趁着能活，多调查一点消息！”
“好。”
天狼星这一跑，就跑了一日。
等他们安全的时候，已是暮色降临，落日熔金。
奔涌的洪水止歇了，夕阳余晖淌在混浊的河水之中，仿佛为它镀了一层金光，一道神圣的光。
可苏若酒感受得到，这神圣之下是滔天的罪恶与无辜的冤魂。
浊浪翻涌，金光刺目。
那是第一次，苏若酒从一野哀嚎中感受到静，喧嚣深处的万籁俱静。
她突然合上双眸，跪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入大地。
“主人，你怎么了？”
天狼星有些担忧，尤其是她看见苏若酒的眸，生出了一种碧色，不同于人的碧色。
“你听见了吗？天狼星——”苏若酒抬起头，猩红目光与碧瞳相接，有一种诡异的平和。
“有人在笑。”
天狼星耳力不错，可遍野之下，尽是哀嚎，哪有笑声？
除了——苏若酒。
此刻，她嘴角勾起一阵诡异的笑，好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她了。
“那些冤魂啊，他们在笑这群无知的人，终于得到了报应，他们说，几百年了，终于看见那些亲手将他们沉入河中的人有了报应。”
“为了让他们得到报应啊，他们不惜毁了故土，毁了曾经珍视的一切……甚至不惜背上因果，让更多无辜的人陪葬。”
“他们笑着笑着便哭了……天狼星，你听见了吗？那种撕心裂肺的笑，那种肝胆俱裂的哭，像极了我梦里，末日的哀歌。”
天狼星听不到苏若酒所描绘的声音，但仅仅是听她描绘，他已经觉得痛苦了。
他试着去理解她说的话。毕竟苏若酒是女巫，女巫听见冤魂的诉说，可以理解。
但为什么是报应？这条河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轰隆隆——
天际惊雷打过，仿佛为世人经历这一场无妄之灾而鸣冤，但流火电光之后，暴雨如注，仿佛要将好不容易逃生的民众推向另一个深渊。
“河神发怒了啊——”
“我们错了，求河神饶恕！”
“老王家还有一个不中用的闺女，反正也要和野男人跑了，河神若不嫌弃，就带她去吧！息怒啊！”
村民的哀嚎求饶，仿佛给了天狼星答案。
这条河道，一直在用生人祭祀！千百年来，无数鲜活的生命沉入河底，成了无法超生的冤魂。
苏若酒冷笑，抹净了眼角的一滴血泪。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哪个神明需要活人祭祀——他们最是珍视生命。”
她的声音很冷，仿佛滴水成冰。
“这从来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你们投入河中所祭的真的是神明吗？还是你们的愚昧与无知，或是那颗作恶却不愿意承受后果，渴望别人代替你们承受代价的心？”
她没有质问，却字字如刃、杀人诛心。
“是谁？借河神之名行龌龊之事？又是谁，因不服他的权势与规矩，编造祭河神的幌子，惩罚那些违背他命令的人？又是谁，为了利益不断抽调河水，改变河道，伐木耕种？”
太多的因果，苏若酒已经理不清了。
但卦象清楚，这是一场人祸，一场借天灾之名而行的人祸。
“走吧。”苏若酒心灰意冷。
“去哪？”
“回浮生国的都城，调救济粮。”冰化成水，温柔至善。
天狼星不理解，如果真如苏若酒方才所说，那这些人都是自作自受，天理昭昭，因果循环，身为女巫，本是顺天意而行，又何必再徒劳搭救？
而苏若酒仿佛也听到了他的心声。
“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天狼星坚定地点了点头。
“魔，会引诱好人作恶，也会惩戒世上无法被超脱的恶人——但他之所以为魔，是他的伤害没有差别。而神明，除了拯救善人，还有便是努力在魔的恶果拯救那微薄的善因。”
“不是我想救他们，而是我听见河底那无能为力改变因果的河神在祝福那些人，我感受到他正努力地从滔天罪恶中捡取一些善，让他们仍有生根发芽的机会。”
天狼星觉得自己懂了，又仿佛没懂，但不重要。
无论苏若酒想做什么，他都会陪她，无论因果，无论善恶。
而因为调取救济粮的关系，苏若酒和天狼星晚了七日才死。
而就在这七日里，他们也查到了一些线索。譬如，浮生国为救灾国库虚空，为重建而调取了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而这次的损失，也非常可怕。
邻国蠢蠢欲动，如秃鹫看见了腐肉，看见了将死之人，只待时机一到，便剖骨啄肉，不留一丝的机会。
而时机，便是苏若酒之前算的，多日后的一场雨。
暴雨如注，有敌军借此炸水坝，引洪水倒灌一城，再借机攻打浮生国。
那一天，苏若酒和天狼星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邻国兵临城下，看着女帝自缢而亡。
她死前，有官员埋怨，说若女帝不救边城一城之人，或许不会给敌军可乘之机。可女帝说，她不后悔。
虽然舍千人救万人是上上策，可她是帝王，本该庇护所有的子民。
城破，确有无辜者亡，但民众皆是劳动力，敌军不会傻到屠城，皇室会死，但万民能活。虽然会受辱，可能活着。
只要活着，便有无限的可能。
大约是那一刻，苏若酒决定，下一次，她一定会救活浮生国。
铁骑踏破都城那日，苏若酒和天狼星站在城楼上一跃而下。其实天狼星觉得，他们可以选个更好的死法的。
但苏若酒觉得，她如今的身份，毕竟是皇室之女，女帝大义，她当陪她走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