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世间事
“石关山出手了。”亭中,皇后望着山巅,惨淡病容中多了些明朗笑意。
“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玉珍珑道。
皇后轻轻点头:“依你看,异种会如何行动?”
“草民不会占卜。”玉珍珑望向山巅:“只是推测,北大洲如此明目张胆,可见有十足把握成事,可世间岂有万全之策,除非……”
山巅,清风拂月色,一切如常,仿佛方才那天塌地陷的毁灭感只是错觉。
通往山巅崖台的阶梯尽头,身着旧道袍,头戴莲花冠的老道人缓缓走来,山腰某处,漆黑蟒蛇僵直瘫在林间,生机全无。
“老臣失职。”清虚道人道:“竟让这些孽畜惊扰了殿下清静。”
肆风太子笑道:“国师言重了,本殿无事。”
“殿下贵体,岂容有失。”清虚道人说着忽然抬手,一道锁链自他袖中飞出,转瞬便将肆风太子牢牢捆住。
太子沉下脸:“国师,这是何意?”
“殿下生来便是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怎会明白老臣的难处。”清虚道人叹息:“为了天下八洲,今日且借殿下性命一用。”
那锁链并非凡物,即便如肆风太子这等无形境强者,短时间内亦无法挣脱。
“西北大洲许了你什么好处?”太子又问。
“老臣此举,不为自身。”清虚真人道。
一道道剧烈的空间震荡自夜空弥漫,如一股巨力要打破夜空,这表明寻木山的护山大阵正在被攻击,清虚道人抬袖正欲拂开夜空,一道星光般的飞矢自山下而来,如光一般转瞬便至山巅,斩断困住肆风太子的锁链。
溪边亭中,才使出一击的皇后脸色更加灰暗惨淡了,她半阖美眸,哀哀轻叹:“真人身为太平院院长,上意神宫弟子,为何要做出此等背叛人族之事。”
她虽境界不高,寿数将近,但到底是无形山宗主的独女,又贵为大平皇后,平帝为保她性命,遍寻可延年益寿的珍宝供她平日食用。是以皇后这全力一击,才能斩断那由清虚道人意念所控的锁链。
眼见太子重获自由,夜空中那不断震荡的空间终于如破镜般裂开,一道身披熊熊紫焱的倩影冲出,缠绕着藤蔓般细长火焰的长剑直指肆风太子咽喉,那剑速之快,令空中不断炸起音爆,那倩影掠过之处,缭绕紫焱如落羽片片飘荡。
夜空破裂的瞬间,太子周身爆起几乎刺眼的青光神辉,无数风流卷动,如同在太子周边自成一个狂风呼啸的小空间,太子望向那缭绕紫焱的长剑,抬手轻指,一道道神辉风流如雨般齐齐射向那破空而来的倩影。
无尽神辉风流呼啸而来,那道倩影展开双翼,扇起的气流带起紫焱流动,宛如两道相对涌动的河流,汹涌紫焱和青光风流相互冲击,带起层层热浪,扭曲周边空间,强光与热浪不断将这片空间破坏,时间的流速似乎正在消失,隔着“河流”相望的两人也仿佛静止了,唯有两道“河流”相互冲击着,交汇着,渐渐地青色光芒弱了下去,狂卷的紫焱热浪如冲破闸口的暴流,转瞬便要将山巅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来不及躲,也根本无处可避,山巅的一切眨眼间便要被炽热紫焱所毁灭。几乎是同时,肆风太子身前数道金光迸溅,夜空再次扭曲,一只三足乌背负烈日出现在天际,将整座巨山都照得亮如白昼。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太阳,而是当今大平皇帝的法相之一。
太子遇袭,平帝出手,自然也在策划刺杀之人的意料之中,三足金乌背负烈阳金光灿灿,那透明纯澈的金光铺天盖地,瞬间便化解了那滔天紫焱。
灿灿光芒之外,那身着绯红衣衫的倩影悬于半空,玉手轻拂,只见她白嫩小指上系着的虹带自行解开,化成一座横跨山巅的彩虹。
“遭了!”庭院中,观战的道院长一见那彩虹,便知不妙:“仓林镇压的异种初祖残魂,竟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窃了去!”
那条随心念变化的虹带,正是朱雀族初祖最为天下熟知的法器,凡被虹光所笼罩之处,皆以她的法则为基准运行。
“老夫去也,你二人且助守卫清缴刺客余党。”道院长低喝一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刺入天穹,迎向那座美如幻境的虹桥。
背负烈日的三足乌亦昂首鸣叫,振翅冲向那横于头顶的虹桥。
与此同时,死在林间的吞海蟒凛冬和正在思量斡旋之策的玄月游忽然分别被一道墨光与银光刺入眉心,凛冬猛然睁开死寂眼眸,周身气势大增,玄月游则是神色恍惚,仿佛完全换了个人。
两人抬头,同时看到那山巅虹桥,皆神色凛然各自施展神通朝那虹桥飞去。
吞海蟒自古便有食天吞海之威能,月纹白虎更是古神以月宫神力为本源创造的物种,二者皆是异种中绝对顶端的强者。而今,两人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初祖残魂占据心神,更是实力暴涨,即便对上大平皇帝亦有平手之威能。
只是月纹白虎祖魂思量着,己方刚刚苏醒,实力还未完全恢复,他并不想现在就和人族展开正面对战,于是顶着玄月游外表的月纹白虎祖魂乘月光而上,将清虚道人和那绯红倩影一齐卷入袖中,撕开空间身形遁去,而他完成这一切只在众人的半息之间。
待所有人凝神再看时,虹桥散去,月夜缓缓现出,顶着凛冬外表的吞海蟒祖魂看了看金焱缭绕的三足金乌,又看了看威压如山岳倾倒的道院长,只得扯开一角夜色,仓皇撤退。
混乱之际,没人任何人注意到,太子身后那年轻僧人肩头的佛法僧忽然振翅,似乎是要冲向太子,只是它还未飞起,便被年轻僧人一把扣住,僧人看着这只从小养大的佛法僧,无奈摇头,食指轻点,一串金光字符渡入它脑中。
山中某处,同样的金光字符出现在一个男子脑中,使得他痛苦万分只能抱头哀嚎。
山巅,烈日法相退去,太子看向三足金乌,三足金乌看着远处悬于半空的道院长,发出低沉威严的声音:“此次仓林过失重大,道嗟尔孤命你速去查明缘由,三个时辰后来报。”
道院长挠着头,连忙道:“得令得令。”
言罢,三足金乌振翅破空而去。
年轻僧人看了看太子,太子正望着那残留金辉的夜空,不知想些什么。
“行难。”太子突然出声:“走吧,该下山了。”
两人并肩,沿着阶梯行至山腰,来到那自瀑布蜿蜒而下的溪边,太子停在小亭前:“母后,我回去了。”
重重纱帐被揭开,玉雕般的青年走出小亭拜道:“草民玉珍珑见过殿下。”
隔着缝隙,太子和皇后对上视线,太子行了一礼,默然离去。
“这孩子,自幼便待人淡漠疏离。”皇后叹息:“如此性情,怎堪当大任。”
持剑侍女望着太子和僧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笑道:“殿下对那位可不淡漠。”
皇后失笑:“是啊,那毕竟是他未过门的夫婿。”
“娘娘不必担忧。”侍女柔声道:“由此可见,殿下并非真正冷漠。”
二十年前,皇后与金乌卫统领夫人同时怀胎,两人在闺中便是手帕交,因此互相约定若诞下同性婴孩便结为兄弟姐妹,若是异性便定个娃娃亲。
皇后生下太子后,黄夫人还有一月临盆,某日医师诊脉推断夫人腹中是女胎,皇后听闻消息,便再也等不及,给两个小娃娃定了亲交换了婚帖。可一月后,黄夫人却产下个男婴,亲事只得作罢。皇后深觉遗憾时常念叨此事,太子上了蒙学,某日忽然看到婚贴,便像个宝贝似的揣在怀里,还总是凭着婚贴溜出宫去看望黄家公子。
日子久了,阖宫上下皆知太子本人认定了婚约,但众人也只当那是太子年幼懵懂的玩笑戏言。只是黄家公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眼看活不过六岁,太子心急如焚求了皇帝将黄家小公子接进皇宫,亲自照看,年岁蹉跎,待黄家小公子十岁时,终于油尽灯枯,眼看就要咽气,一个自称从遥远如意净土渡海而来的僧人出现了,僧人称黄家小公子乃佛子转世,若潜心向佛便可恢复如常,于是那位小公子便跟随僧人渡海远赴如意净土,修行至今方归。
肆风太子生而知之,先天开悟,自幼便对万事万物平等且淡漠,唯独在面对那位黄家公子时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寻常人。
太子回到皇宫,长夜渐渐过去,日出东方,光明照耀世间。
羲和殿中,辉雪公主跪在殿前,平帝站在不远处面沉如水:“明妃曾向太平院清虚推荐你为弟子。”
“母妃一时糊涂。”辉雪公主面色平静:“孩儿与太平院绝无私联,请父皇明察。”
“这个位置。”平帝看向殿上王座:“你可有想法?”
公主抬起低着的头,一双翠绿眼眸定定看着王座迟疑道:“有的。”
平帝呵呵笑了。
“父皇恕罪。”辉雪公主道:“孩儿只是觉得,肆风难堪此任,眼下父皇如日中天自然不必忧虑大平的处境,可父皇,总有老的一天……”
“情鸾。”平帝震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那素白的脸瞬间吓得更苍白了,她垂首定了定神,再次抬头眼神已是无比坚定:“此言虽大逆不道,却是孩子的真心之语。”她双眸蓄起泪水:“孩子也不愿祖辈留下的基业败在叶至手中。”
平帝哼笑,似是觉得辉雪公主之言过于天真,过了一会他沉声道:“回你殿中去禁足三个月,好好想想今日错在何处。”
公主忍着泪水,起身行礼:“孩儿这就回去深切反思。”
辉雪公主出了羲和殿,一改柔弱委屈的神情,不耐烦的擦去面颊残泪。
肆风太子正在殿外等她,“我不想和你争什么。”他说。
辉雪公主瞥向他,不屑道:“和你争我才觉得无趣,我只是……”她高高扬起头颅:“比较喜欢抢来的东西。”
年轻僧人从拐角处走出,将手中的佛法僧递到公主面前,太子道:“昨夜刺杀,亦有琼湖千岛参与。”
公主皱眉,指尖抚过那只佛法僧,她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收回手道:“此事,我会给你个交代。”她对年轻僧人温柔笑道:“行难,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黄行难对公主还了佛家礼,点了点头,神情静和而悲悯。
“陛下有旨,彻查太平院,与异种细作有关者皆需严查。”
京华城太平院内,皇室亲兵金乌卫已然将整座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言晏身为清虚真人弟子,自然是首要调查对象,他也自知逃离不得,并无反抗之意,带着傀儡走出屋子。
金乌卫取出为修行者特制的镣铐,言晏无可奈何,堂堂太平院院长大平国师竟会做异种的细作,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也的确很难令人理解。
他望向灰白的天空,长长叹息,回首看着身后雪发及腰的绝色女子,“她只是具傀儡。”他说:“可否……”
金乌卫厉声喝道:“快走!休要多言!”
“等等!”月门外忽有一人快步而来,一身素衣,雪发白眸。
在他身后,如玉人一般眉心点红的青年步履从容。
“奉皇后谕令。”玉人般的青年出示皇后信物:“太平院暂由我接手管辖,此人也交给我审问。”
金乌卫直接听命于皇帝,虽然帝后情深,但后权怎能大过皇权?但区区侍卫也不敢直接违逆皇后命令,带队的金乌卫队长有些为难:“兄弟并非我难为你,要不这样……”
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
灰白天际,一阵清风拂来,肆风太子自云端落下,“陛下口谕。”他道。
金乌卫齐齐叩首接旨。
“即日起,皇后之令金乌卫皆照办即可。”
方才一脸为难的小队长顿时松了口气,忙道:“属下明白了!”
金乌卫分批撤出院落,太子亦乘风而去,屋前只余玉珍珑等人沉默相对。
巫三白打破沉默:“言公子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这是,怎么回事?”言晏那一直僵着的脸方才找回表情。
“实际上,寻木山宴从一开始便是个局。”玉珍珑道,他已经从皇后处得知了真相。
“平帝想要挑起战火,征伐西北大洲。”他走进屋里坐下,“昨日肆风太子在山上,便是在等刺杀。”
“平帝怎能确定异种会来行刺?”巫三白好奇。
玉珍珑看向言晏:“你觉得呢?”
曾在离都,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太亲近,大抵算得上点头之交,言晏没想到来救他的竟会是玉珍珑,此时还未回过神来。
玉珍珑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是云沉让我来的。”他说:“这是有条件的。”
“你怎会与大平皇室扯上关系?”言晏下意识问道。
“说来话长。”玉珍珑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还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