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众生（二）
游灯队行至卖酒长街，信陵调前，小春花和破庙的一众幼童们拎着花灯，蹦蹦跳跳的欢呼：“乌神娘娘来啦！乌神娘娘来啦！”
老板娘谌将走出酒馆，马尾高束英姿飒爽，她叮嘱道：“小心些，可别跑散了。”
“知道啦！”孩子们脆生生应道。
谌将反身进门，对那个正忙忙碌碌的伙计道：“关山，你也先歇歇吧。”
精壮汉子赧然笑道：“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孩子们都很乖。”谌将笑着看向门外。
明亮灯火中，站着个身穿浅青儒衫，面带病色的青年，正笑看着她。
脸上笑意瞬间消失，谌将抬手关门，青年疾步上前扣住门扇，温和笑道：“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没有什么想不想。”谌将道：“咱们最好不要相识。”
“让我进去。”
“滚。”
“过完年，我会回邺都。”
谌将松开抵门的手：“你是被赶出来的？”
“我会回去。”青年语气坚定：“会把他们都杀光，这样婚约，也就不存在了。”
“……”谌将转身寻了张酒桌坐下。
青年推开门，满意笑着，跟了进来。
穿着靛蓝布裙的短发少女抱着酒坛从后头走来，看到那青年，眉头皱起。
“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谌将问。
青年看向短发少女，目光灼灼：“她身上，有陈花酒的气息，很像母妃酿的，我便猜到是你，若非你将赐婚圣旨扔出家门，忽然消失，我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谌将道：“你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死完了便算是造福戎野。”
青年一脸无辜：“我可不算坏东西吧？”
谌将瞪他：“那赐婚，非你设计么？”
青年沉默了，看向走近的短发少女，温和笑道：“石姑娘，前次唐突你了。”
石潸然对此人没有好感，放下酒便要走，青年一把拉住她：“且慢，那日在仓林，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
谌将连忙将她护到身后，骂道：“你发什么疯，滚出去！”
青年只是紧紧盯着石潸然，温和的微笑：“我叫唐合。”
糖盒？石潸然心想，听起来挺甜的，她喜欢吃甜食。
“不用理他。”谌将道。
短发少女点点头，转身回后院去了。
唐合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得别有深意。
“她和母妃，是一样的人吧？”
谌将脸色一变，如临大敌：“别胡说！”
唐合坐下叹了口气：“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容姨她……”
“她还被关在那座“牢笼”里，只是不许我去看望。”他不在意的笑了笑：“下次回去，便能见到了。”
“你有何计划？”谌将认真道：“若能我帮上忙……”
……
信陵调的后院不大，院中栽着一棵高大的陈花树，树冠繁盛，衬得本就不大的小院更小了。风一吹，紫白的花朵纷纷飘落，独留铃铛似的木壳包裹着核，簇拥在枝头，簌簌作响。
夜色朦胧，月华如练。
树下，斑驳月影中，站着一个修长身影。
那人身着玄色广袖青烟衣衫，腰悬一枚怪异的似蛇生角的玉佩，负手而立，望着夜空。
石潸然走了过去。
那人问：“找到了？”
“找到了。”石潸然问：“还有吗？”
“当然还有。”那人叹气：“还有很多。”
少女轻抚心口：“也不知我的时间够不够。”她抬起头，望着远处墨色天云里闪烁的红光，神色悲戚，两行情泪淌下。
那人转身，衣上青色烟纹随之浮动，脸上带着一张滑稽夸张的彩绘面具。
“别哭。”他轻声道：“时间不够，就要加快行动。”
少女抹去泪水，恢复漠然，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咦？”那人忽然抬头，望向城中某处，语气疑惑中隐约有些激动：“难道是他！”
话音方落，他人已然消失。
……
城外某座山上，忽有烟花绽放，自城中望去，漆黑夜幕上光华璀璨夺目，烟火坠落，似星雨飘零。
烟花长街，一座楼中，有女子正对镜梳妆，她的容貌明媚娇艳，但眼神里尽是沧桑疲惫。
她推开窗望向远处，那里有座破庙，是她长大的地方。
烟花砰的炸开。
信陵调门前，精壮憨厚的伙计关山凝望着城中某处，那是显贵们寻欢作乐之处，那里，有个他曾放在心上的姑娘。
烟火流光坠落，转瞬即逝。
门外传来声音：“姑娘，有人点。”
女子回眸，露出欢喜神情，遮掩悲戚，轻声应道：“哎，来了。”
……
“小春花。”同爹娘出门看游灯队沈储梁远远便瞧见扎着俩冲天辫的小丫头。
小丫头挤出人群，气喘吁吁：“沈伯伯好，伯母也好！”
沈母笑道：“真乖。”她将手里还热着的烧饼递给小丫头：“来，拿着吃。”
“谢谢伯母！”小丫头抱着烧饼，啃了一大口，腮帮子一鼓一鼓，圆溜溜的眼睛还瞧着远处的花灯。
“真漂亮，大老虎！还有孔雀灯！”
沈储梁人小鬼大，不屑道：“那有什么，要是有龙灯那才威武。”
小春花边吃边摇头，含糊道：“不懂不懂。”
“哎！”忽然，小小少年看着某处，惊喜笑道：“是……”
街对面那隐藏在巨大花灯后的人，露出半张脸，示意小少年噤声。
一大一小两人以眼神交流片刻，沈储梁转转眼珠，拉起小春花喊道：“爹娘我们去那边看看！”
“去哪里呀？”小春花跟着他挤开人群。
花灯后的白衣青年转身，露出稍显稚气的笑容，小步跳着朝街角暗巷走去。
他刚拐进巷中，一道修长身影靠近，望着那怪异的彩绘面具，白衣青年惊慌：“你，你是谁呀！走开，娘，娘亲救……”
那人抬手，将青年卷入袖中，自己也消失了。
“啊！”巷口的两个孩子捂住嘴，过了半晌，小春花呆呆道：“消，消失了。”
沈储梁震惊中，更有一点沮丧：“龙神，被抓走了。”
漆黑的小巷里，白衣青年和那道身影仿佛从未存在过，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连忙朝街上热闹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