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众生
自灵枢馆开启，神枢便也开始正常授课。
今日是苏韫玉教授儒学，她冷着脸讲了一番“君子道理”，便说要考考学生们的书画。
李临之自幼一读书就犯困，更不可能会什么书画，硬着头皮挥笔涂了只极丑的四不像，看得苏学官连连皱眉。
她转到云沉桌前，瞧了瞧：“这是什么？”
“水景。”云沉道。
一张纸当中画一线横，便是水景？苏学官疑惑：“这是何处的水景？”
“是海天一色。”云沉说。
“……”苏学官那张冷艳的俏脸被他气得扭曲。
她连踱几步，又瞧了瞧夷则凉的画，脸色舒缓了些。
虽然这黝黑少年出身乡野，但心性淳朴，又天资聪慧笃实好学，深受学官们的喜爱。
东祝教他炼丹，他学的极快，不过半月便通读了《六合草精》更是独自炼出了一枚辅助开窍的神引丹。另外他修神道也十分有悟性，自来神枢境界简直是一日千里，震惊得两位神道学官恨不得将他收作亲传弟子。更可贵的是，他本身所修神辉便是能制造火焰的神辉，自可两道兼修。
如今，他不仅是神枢的重点看护对象，其他三院也是开出许多优厚条件，请他转院，只是少年淳朴，并不为所动。
“夷则，方才你记的给我看看……”
“夷则等下去湖边喂鸭子，你去么？”
“夷则……”
女学子们也围着他打转，即便当初入学是因在仓林被云沉的风姿所迷，但实力不济，再好看的皮囊也只能看看便罢。
被一众少女围住的夷则凉面露局促笑容，伸长脖子看着短发少女的身影渐渐走远，暗自焦急。
“下个月献曦节，京华城里有游灯会。”李临之说：“来了三年，成日因诅咒之事惶惶奔走，还不曾看过，我打算去看看，你去么？”
“不去。”云沉说。
“好吧。”李临之道：“那我问问林疏，再叫上东学官。”他眯起凤眸，笑得春风荡漾：“看完游灯，同去芫香坊享受享受温香软玉。”
自从他先前打探消息时，在芫香坊偶遇东祝后，二人便时不时约着同去。
云沉不甚在意：“那边如何？”
“拉近关系，总要有个过程。”李临之琢磨道：“虽然那个李介休比寻常人好糊弄，但偌大的将军府里也不全是傻子。”
云沉点了点头：“诅咒呢？”
李临之拉开衣袖，原本在手肘的黑线又往前长了一截，他垂眸看着，面无表情但因天生唇角上翘，看着倒像是在苦笑。
“罢了。”他拢起衣袖，一脸遐想：“去了先抱哪个妹妹好呢？”
……
林疏练剑回来，见云沉在坐筑，便放轻手脚收拾好自己，又煮了些茶，便坐下取出竹片刻刀来。
入夜，云沉一睁眼，林疏立刻看他。
“有事？”云沉问。
林疏摇了摇头。
“可是李临之找你去看游灯会？”
“我不去。”林疏说，少爷不喜热闹，他自然也不去。
“你不想去？”
“想去。”他不愿对云沉说谎。
“那便去吧。”
“少爷不去？”
“这与你无关。”
“那我也不去。”
“这没道理。”
“有道理。”林疏认真道：“我作为护卫，不能疏忽职守。”
云沉没说什么，喝了口茶，接着坐筑修行去了。
……
“史书记载“大平太祖立国时，以金乌为皇室图腾”。”林疏道：“因战时有金乌神悲悯人族，化作人形为人族助阵，后与一尊者结合，血脉流传下来便是如今的大平皇室。”
“世间真有金乌神？”李临之问。
“若是书中记载非虚。”林疏道：“那就有。”
“曾经有。”云沉道。
三人在京华城中，游灯队会经过的路段信步前行，边走边聊。
今日正是献曦节，时节已到了入冬时，但京华城中却只是微有凉意。
李临之对什么“金乌神”不感兴趣，戎野王室的图腾是凤凰，却也不见戎野有几个百姓家中供奉凤凰的，戎野朝廷重商，相比祭拜凤凰，百姓更愿意拜六令中掌管天下财路的碧玺令言家的老祖。
“因此才有献曦节京华城中“游灯迎神”之习俗。”林疏接着道。
此时三人站在路旁角落一棵树下，视野不算太好，但也看得清，云沉带着遮面茧，只是换了张平平无奇的面容。远处依稀传来空灵歌声，乃是游灯队中，童女在吟唱金乌降世的传说。
街道两边，随着歌声临近，渐渐人头攒动。
“来了来了！”稚童们欢快呼喊着，提着灯奔跑而来。
林疏抬眸望去，便见灯火灿灿的游灯队缓缓行来。
有三个身体和脸上皆绘太阳纹的壮汉抬着一截枯枝，其上有个浑身金灿灿的女子单足而立，枯枝间坠着金乌铜铃，随壮汉走动而阵阵做响。
那女子单脚踩着枯枝上，纹丝不动。她纤细的双臂上绘着金色羽毛，身披一件轻薄却无比华美，绣满金乌图腾的衣裙正随风起伏，宛如灼目的烈阳火焰熊熊燃烧，她戴着形似鸟首的繁琐金冠，面上亦被绘成神鸟模样，远远望去，有种未经雕琢的古朴神圣的美感。
壮汉们抬着她缓缓穿过街道，其后紧随着两列穿金色纱裙的童女，她们提着光芒璀璨的金乌灯，口中缓缓吟唱悠扬空灵的曲调，又有童子怀抱花篮，将金色羽毛洒向天地。
风中金羽飘荡，一条辉煌盛大的游灯队紧随其后，从各式各样的奇异花灯中透出的绚丽光彩照亮街道两边，照着其乐融融的百姓们。
游灯队渐渐远去，李临之道：“我就先走了。”他一把搂住林疏，笑道：“师兄请你喝花酒去不去？”
林疏下意识看向云沉。
李临之道：“管那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做甚，咱们自去。”
“多谢师兄美意。”林疏道：“我就不去了。”
李临之瞧了瞧云沉：“如此良夜，岂可辜负啊，云……”
云沉没有理会，抬脚走了，林疏跟在他身侧，走了许久，过一座石桥，水面卷起一片红莲瓣飘来。
收起莲瓣，云沉抬眸遥望，远处的渡川坊中灯火通明，门前也挂着几串花灯。
“走吧。”他道。
林疏没有问要去哪，只是沉默的跟随着他，喧闹街市，两人静静同行。
走到渡川坊，两人径直上楼来到那间有流水环绕的雅室，屏风后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珍馐美酒，摆得满满当当。
桌前围坐着四人，主位上竹辛那长至脚踝的黑发被编到侧边，额前几缕发丝散着，仿佛饱蘸墨汁的几笔勾画，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一边的乱花飞花则身着典雅大方的绣牡丹晕彩长裙，挽着时兴发髻，芙蓉面上略施薄妆，端庄秀丽。
另两个少年少女，也换上了比平常更隆重的乌衫长裙，呆呆坐在那里。
视线掠过云沉，看了看林疏，竹辛淡淡道：“吃饭吧。”
从前在无间山，他们过节通常都是吃顿团圆饭了事，如今虽只剩下这几个不人不鬼的，但饭还是要吃的。
云沉坐下，对林疏道：“坐吧。”
乱红飞花似家中长姐般，笑道：“快尝尝这鱼，我亲手做的。”
桌上几人除去林疏，皆已辟谷，芽芽和喑鬼则是装在壳里的残魂，本不用进食，听乱红飞花这般说，两人齐齐抬箸，一板一眼夹起鱼。
方才逛了许久，林疏本就有些饿，捧起碗大口大口只觉越吃越香，乱红飞花边给他添菜边温柔笑道：“慢点吃，小心噎着。”
竹辛捧着酒杯斜倚座上，瞧着眼前这一幕，似笑非笑。
场面，诡异中带着几分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