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京华城中
在那汉子对面，正站着个粗布衣衫发丝散乱却难掩艳丽姿容的女子。
有几个官差装扮的中年男子正围着两人，好言相劝：“那芫香坊可是好去处，越丫头自己也愿意去，你这又是何必，快快放下刀吧。”
“你有什么诉求，都可以好商量嘛，咱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着。”
“是啊，你这样持刀阻拦官员，岂非藐视律法？”官差劝道：“你可别做傻事啊。”
然而不论周围的官差怎么劝说，那汉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横刀在前。
女子媚眼斜挑，娇容含煞，喝道：“关山你让不让开！”说着，她竟扬起头要去撞那厚重的砍刀。
一直沉默的汉子退出门槛外，收了砍刀闷声道：“芫香坊不是好地方。”
女子指着他怒骂：“那这破地方就好了？老娘去了芫香坊有好吃好喝好衣裳，还有丫鬟伺候，不比在这里没日没夜的伺候那些小毛头好上千百倍！”
“是呀。”官差安抚道：“芫香坊的吃穿用度可是照比贵族小姐的，平日也就是拨弦弄舞，唱唱小曲罢了，多好的一份差事。”
那汉子低头垂眼良久，从衣里摸出一对玉环扣耳坠，瓮声道：“先前你总说想要。”他把手递给女子。
看着那粗糙掌心中玉环相扣的耳坠，女子羽睫闪动，轻轻低头娇笑道：“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她抬起脸，笑容尖酸刻薄：“你也配？”
这时，庙里忽然跑出来一个扎着俩冲天辫的小丫头，她扑上来抱住女子糯糯道：“越姐姐你要去哪？”
女子蹲下身抚摸着小丫头的小脸蛋，温柔笑道：“姐姐要去享福啦，等春花儿长大了，就来陪姐姐好不好？”
“别，别胡说！”那汉子急忙扔下砍刀将小丫头抱了过去，语中似有怒意：“不要，教坏了小孩子！”
女子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淡，她走出庙门上了停在一边的小轿，官差们忙不迭跟了上去。
轿子一抬，一行人慢慢消失在巷口。
那精壮汉子坐在门槛上，环着小丫头，怔怔的望着巷口。
没过多久，他起身道：“该去上工了，乖春花儿回去吧。”
小丫头点着头乖乖合上门，小脸挤在门缝里看着汉子走远了，便拉开条门缝“哒哒哒”跑到一直在角落站着的林疏面前，脆生生道：“你也没人要吗？”
林疏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副邋遢样也难怪被误会，他对小姑娘笑了笑，没说什么。
小春花一把拽住他衣袖，将他“拖”进庙里，垫着脚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小手捧着给他道：“快喝吧。”
林疏接过水瓢一饮而尽，又道：“多谢。”
小春花像个大人似得点了点头：“你还饿吗？”
林疏轻轻摇头，正要说话，门外却有道声音横插进来：“春花花在不在呀？”
“在呢。”小姑娘应声，看向门外笑道：“沈伯伯你来啦。”
“我也来啦！”一个小男孩嚷嚷着，蹦蹦跳跳的冲了进来。
那被称作“沈伯伯”的中年男子也进了院里，和善笑道：“伯伯为你寻了个好去处，南鲤桥那边有家卖米的铺子，掌柜夫妇愿意收养你呢，去了可就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小姑娘灿烂的笑脸顿时垮了，她抿着嘴指了指侧边屋子：“伯伯你看，那门去年官差老爷便说给修。”
她指的屋子，是庙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从破裂的门窗隐约能看到里头的大通铺，地上堆着木箱做桌椅，有五六个更小的孩子在里头围坐着玩石子。
男子看着那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门，顿觉凄凉，搜肠刮肚半天才宽慰道：“聊胜于无，聊胜于无啊。”
小春花坐在台阶上，不说话了。
男子知她为何这般，心中颇不是滋味。
因着朝廷法令，城中各处收容的孤苦孩童，皆需寻找人家领养。
本是件好事，可下面官员嫌费事，便干脆搜集起一批卖入高门大户了事，更有甚者昧了良心，只拣选容貌上佳的送往秦楼楚馆，牟取私利。
方才那个越姑娘，便是被他的同僚哄骗去卖笑场所的。他虽对此十分不齿，可那人朝中有靠山，像他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官又怎么得罪的起呢？
想着想着，男子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小男孩道：“爹，我娘让你带的糖糕呢。”
“对了。”男子忙从怀里取出还温热的油纸包，小男孩一把拿走，坐到小春花身边把油纸包塞给她道：“我跟你讲，前几日我跟我娘去卢江口给江神娘娘上香，夜里看到外头狂风大作，闪电从天上劈到地面上，可太吓人了！”
小春花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那有什么吓人的？”
小男孩急了，一拍膝盖：“我可没怕！我还趁我娘不注意，偷跑出去看呢。”他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结果，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什么？”
“我看见那饱浸墨汁的云团里，赤光紫电噼啪乱响，有条这么长！”他伸开双臂，尤觉不够，想了想道：“有像岱舆大街那么长的一条龙盘踞在雷电里，可威风了！”
“笼？”小春花迷糊道：“什么笼？”
“是龙！”小男孩急得比手划脚：“就像蛇一样但是长着胡须和爪子，像大江那么长，有一身比盔甲还坚硬的鳞片！简直是神物，那一定江神娘娘见我颇具神性，派了引渡我的使者！”
小春花摇了摇头：“大长虫？”
“不是长虫！”小男孩严肃道：“是龙！”
“那是什么？”小姑娘越来越迷糊了。
“哈哈。”沈伯伯笑道：“储梁这孩子是看神仙志怪长大的，打小就会编类似的故事呢。”
沈储梁不满道：“这可不是我编的！”
“可你又是怎么知晓那神物的称呼？”林疏问道。
沈储梁看了看他：“新来的？”小小孩童望着天空满是憧憬向往：“那当然是江神娘娘的使者亲口告诉我的。”
林疏闻言忍俊不禁，那沈伯伯也无可奈何的笑了，小春花左看右看也咯咯咯笑了起来。
见无人信他，沈褚梁从怀里取出手帕，得意洋洋笑道：“爹，春花花还有那谁，你们都瞧好了！”
他慢慢揭开手帕，露出一片如琉璃般晶莹剔透，表面浮着五彩光泽的鳞片，在阴凉处那鳞片还隐约散发出如活水涟漪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