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辰
两人谈话间,殿中也是议论纷纷。
南清神府朱雀一族曾是最高贵的“神族”,如今又统治着整个陆离洲,战败后曾派出数位“公主”入人族和亲为后,千百年传承下来“朱雀为后”也成了常理。
可今日,和亲圣旨已下,头名却并非太子,这对皇室对青荫算不上什么坏事,可对那位竹烟郡主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噩耗。
高贵的朱雀,岂能落入凡尘百姓家?
上座那位披红挂金,慵懒美艳的女子据说是王后亲信,特意为和亲之事而来,如今出了这般糗事,却不知她要如何应对?
察觉数道隐晦观察的目光,女子忍着怒意笑道:“既然夺魁,怎么不来取婚书呢?”她看向云闵,目光如刃却语气带笑:“劳烦将那位公子请回来。”
听她话中之意,是要给婚书?怎么可能!
被那如冷刃般高高在上的目光注视着,云闵顿感压力,连忙回道:“云沉旧伤未愈,如今还在缠绵病榻,随时有撒手人寰的可能,怎敢迎娶郡主!姑娘,这婚书还请收回吧!。”
那女子凉凉道:“圣旨已宣,你若不愿娶该去求圣主才是。”
这话像重锤般猛砸在云闵心口,他闭上嘴有些茫然地看向司徒静。
“既是圣旨,我等也只好遵命了。”司徒静道。
上座一脸冷傲的女子神色微变,似有薄怒:“既如此,请云公子回来取了婚书吧!”
司徒静道:“他身子骨弱,来回折腾怎受得了,还是姑娘去找他吧。”
这是要让易阳送婚书上门了!
殿中一众大人物看向司徒静,神色间都隐约有些赞叹,如此气魄不愧剑仙之名!
那女子咬唇怒视着司徒静,忽然起身,这大殿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了!至于那个云沉,这般无礼还想迎娶郡主!做梦!
身子骨弱,快要撒手人寰?本姑娘这便让他断气!看他如何拿这婚书!
“好啊!”女子怒极反笑:“本姑娘这便去寻他,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接下婚书!”她瞥了眼使臣,已是气急:“咱们走!”
出此变故,谁还顾得上看煮酒大会,随着女子出门,殿中有权有势者纷纷派去亲信,要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云闵见状也正要起身,却被司徒静按住。
“夫人,我看那位姑娘怒火滔天,怕是……”
“我自有考量。”司徒静道。
却说易阳两位使臣走了,朝廷派来随行的官员自然也得跟着,几座非富即贵的车架浩浩荡荡冲到云府门前,女子率先冲出轿辇上前道:“叫云沉出来!”
守门人道:“我家二少爷去星辰院了。”
女子气得柳眉倒竖:“他去星辰院作甚!”
“小的只是下人,怎知主子的事情。”
“好啊!”女子轻咬贝齿,气道:“还知道往哪躲!”她看向皇宫方向,暗暗骂道,全都是无耻小人!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坐回轿辇对使臣道:“查清这个云沉,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许久,易阳使臣碰了软钉子的事传上青梅山,云闵总算放下心来。
可他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愁了起来。
过几日便是云沉生辰,束发之年生辰总不能不办,可若是办起来,又如何拦得住那两位使臣?他思量着,回去同云沉商议,暂缓生辰且待过了此事风头。
几日后,正是深秋,人间万物萧瑟。
风卷枯叶,擦过长街。
云府门前,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携礼而来的宾客络绎不绝,欢快喜悦的丝竹声传遍四方。
前院花厅外,云闵喜笑颜开正同一位贵客说着话,仆从来报“青梅剑宗到了”,云闵哪敢耽误连忙快步上前,去迎接他那摆着冷脸的老泰山,云舟跟随在后笑道:“爹。”他左右看看:“我先去拜见娘亲。”
司徒寒山道:“去吧。”
云舟一走,云闵更惶恐了,他和司徒寒山之间可是有不少“怨仇”,他这位向来对云家嗤之以鼻的老泰山,今日怎会屈尊驾临?
竹园中。
今日虽是他束发生辰,却也不见云沉面上有什么喜色,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廊下看天。
深秋清晨的天空,蒙着一层灰暗,掩盖所有清澈色彩,云如灰色线条擦过天际。忽然,灰暗空间中闪过一瞬间明亮,空荡的庭院中凭空多了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此人肩头停着一只纯白鸟儿,长长的尾羽垂坠到他腰际。
那人走到云沉身前,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若是能仔细看去,便可看到他半阖的眼眸中充满了深邃而古朴的智慧,仿佛早已通晓天地万物。
“师叔。”云沉起身朝此人拜了拜:“你怎会来此?”
“尘心不定,被师尊赶下山来历练。”这人说道:“途经此处,便顺道捎了骨剑来。”
“劳烦师叔了。”云沉道,那一贯没什么表情脸上,莫名有些神伤。
“那是他的选择。”来人宽慰道:“他自然也是乐意的。”他肩头白鸟“啾啾”鸣叫,似乎在附和主人。
“要阻止那片黑暗降临,有两条路,师父走了其中一条。”云沉道:“却未走通,另一条路便由我来走。”
“黑暗降临,天地颠倒,生灵覆灭。”来人道:“当世修行界泰斗,用尽推演神术却也无人推演出百年后世间会迎来那般惨状。”
“众人皆言,晋无真人私自偷窥衔烛照晖镜,被反噬瞎了眼又被逐出师门,落魄狼狈之下神志不清,才编出这些惑乱之言。”那人微笑着:“这样的疯言疯语,谁会在意呢。”
“那与我无关。”云沉有些缅怀道:“师父曾教我,要成神者必要怜悯生灵。”他语气淡淡的:“可我一直没有学会。”
是的,即便自幼跟随他师父游历大陆,看过世间万事万物,可直到今日他仍然不觉得人间与他有关。
在几十年前,和师父在荒凉旷野中分别时,那潦草又沧桑的盲眼道人对他嘱咐道:“你以后,要为世间照亮前路啊。”
从那以后,他拼尽全力的活着,努力修行,只是为了完成师父的嘱咐,尽管他根本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果然是他的弟子。”来人笑道:“罢了,终究曾答应过师兄,要替他照顾徒弟,这骨剑我便替你去送吧。”他看向星辰塔:“此行,也应当拜见那位前辈。”
“多谢师叔。”
“嗯。”那人转身正欲离去,又道:“南山犹在,你且放宽心。”随着那声音传出,他身形逐渐淡去,最终完全消失。
前院,此时花厅已是宾客盈满,门外提礼登门的客人却还络绎不绝。
云府门前,有身穿褚色棉布道袍的一老一少互相搀扶而来,在人群中寒酸的格外显眼。
“师父,便是这里。”那青年道。
那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点了点头,掩饰不住的激动:“走走走。”
两人正要进门,却被拦住,仆从问道:“两位是?”
看仆从那神色,定是将他二人当成趁乱混饭的游方道士了,青年道人有些尴尬,不由得挺起胸膛正色道:“我等自太平院而来,为云小公子生辰贺喜。”
“太平院?”仆从满心怀疑打量着两人,看这寒酸样怎么会是太平院的仙人?
青年取出太平院信物,侍从面露难色,他怎能辨认此物真假,毕竟太平院距离他实在太过遥远。
一时僵持,又因为是正门口来往宾客极多,不多时便传到了花厅,离都的一众大人物听闻是太平院来人,当下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要一看真假。
青荫位于大陆西南角,有些许偏僻,几千年来未曾出过什么闻名大陆的人物,只是辽阔的九闳越洲中一座普通王朝。
而太平院却是传承自上意神宫,是世间生灵无不信仰,修行者们无不憧憬的神圣之地。
整个青荫曾见过太平院仙师之人,屈指可数,司徒宗主正好就在其中。
一堆人簇拥着司徒寒山,呼呼啦啦急奔向门口,司徒寒山看过青年道人信物,又问了他几句,便确定这二人的确来自那座青荫在其守护范围之内的太平院,老宗主那冷傲的神色也随和了许多。
云闵更是亲自将两位道人请入花厅上座,虽然从方才言谈中,不难猜出这两人在太平院中只是最普通的修士,却丝毫不妨碍离都一众大人物对他们的恭维攀交之心。
那位胡须苍白的老道人落座后便沉默着,反倒是青年道士很擅长与人交际,两三句话便和身前一圈人称兄道弟起来。
“怎不见云小公子呢?”青年道士问。
“您有所不知……”有人将前几日煮酒大会上和亲婚约之事娓娓道来,末了十分肯定道:“所以云小公子今日,定是不会露面的。”
“哈哈,原来如此。”青年道士看了老道人一眼,传音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老道人老神在在的半阖着眼,回道:“若不能得见,也是天数。”
青年道士一脸无所谓,他对那少年可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他家尊师得知上意神宫南山诸慈真人竟然远赴九闳越洲,到这偏僻之地见一个无名少年,便按捺不住激动好奇之心,一定要来此亲自见那少年一眼。
众宾客举杯交谈,一团融洽,这时厅外忽然传道:“易阳使臣到,贺礼和亲婚书……”那声音念到此处,戛然而止。
有一抹赤色丽影踏入花厅,绣金的裙摆飞扬,如一只翱翔九天的高贵朱雀降临凡尘。她走进厅中,素白颊边贴着暗红发丝,如藏碎金的眼瞳配上眼尾两抹纤细嫣红,带着近乎妖异的清冷疏离。
“云沉呢?”她道:“叫他出来。”她高举右手托着那精致小巧的婚书,与托着圣旨也没两样了,云沉岂敢不现身。
早在她出现之时,云闵便吩咐侍从知会云沉待在竹园千万莫要与她碰上。先前他提议暂缓生辰贺宴,云沉却只说照常举办,云闵知他境界有所进益,心里也有些底了,便依他之意。
可如今这婚书接与不接,都是大错,易阳使臣今日登门分明是要将问题抛给云家。
云沉不能现身,可婚书乃圣主亲赐,不出现轻则“拒婚避婚”,重则“藐视圣威”,当真是进退两难。
厅中宾客皆静静旁观,丝竹之声断断续续,似乎不知该不该继续奏乐。
云闵道:“他今日……”他正要说云沉病重去了杏林,便见厅外小径有三个风采各异的少年走来。
正是言晏和云家两兄弟。
云沉竟这般轻易便出现了?
厅中女子转身看去,见三人正逐渐靠近,她盯着云沉杀心渐起。
要结束这桩荒唐的婚事,其实很简单,死人是不能成亲的。她看着云沉,少年如神明般的容颜映在她眸中,真是可惜了,她想道:这般皮相即便南清神府最纯正的血统也比不上,只可惜这人却空有皮囊,实则自大无礼只会耍些小聪明。
“云沉,此乃圣主亲赐你与和烟郡主的婚书。”女子冷冷道。
云沉停在厅外:“我身患顽疾,就不耽误郡主了。”
此言一出,厅中吸气声此起彼伏,他这是要拒婚啊!
女子瞥着他,不屑道:“此乃圣主所赐……”
“我会进宫请陛下收回圣旨。”云沉道。
听到他这样说,云闵的脸色顿时灰暗,他就不该任由云沉乱来!现在是鱼死网破的时候么!
女子扯了下嘴角,神色讥讽又嫌弃,她又岂能让云沉成功退婚?郡主和南清神府的脸面可比他这条贱命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