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圣人
寂静,殿中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瞧着司徒寒山的脸色,已是格外阴沉。
“这么说,还是读书好玩一些。”云舟突然搭腔,他问云沉:“你不想习剑吗?”
“不想。”
云舟笑眯眯道:“这么看不起青梅的剑?”他看了看司徒寒山,又瞥向云沉:“不如这样,等你从书院卒业咱们再比一场,看看是青梅的剑强还是书院的道理强?”
云沉点了点头:“也好。”
“嗯,那就这样吧。”云舟也满意点头,堆着满脸春风笑意对司徒寒山道:“外祖您意下如何?”
席间诸位都忍不住轻咳起来,你分明已决定了,还要去问司徒宗主觉得如何,当真是血亲有恃无恐啊。
司徒寒山深深看了云舟一眼,又忽然瞧了瞧自己那不孝女,撇过脸“哼”了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道:“耽误良久,开宴吧。”
宴罢,众宾客尽兴而归。
常潭送云沉下山,路上向他坦白回山后第一时间便将修出心剑胚之事告知给了自家师尊。
方才在殿中,云沉也猜出了一二,没说什么。
常潭见他沉默,心中颇不是滋味,便如往常一样同他道了别,转身上山。
阑珊灯火中,白衣少年下山,青衫壮汉上山。世间众人,皆有自己的道路要走,能一直一路同行者毕竟少数。
一下青梅山,云沉径直回了弈州书院。
因他受了重伤云闵一直念叨着要带他去杏林,被云沉一口回绝。
那一剑看似穿心,其实并不致命。
过年云舟特意送来了“节礼”时,他便大致懂了云舟的意思,今日如此,既是配合云舟也是试探。
目前看来,他这位兄长的确有几分可信。
只要没有彻底断气,破损的躯壳总会逐步痊愈,对身上伤口云沉没有丝毫在意。
他回到学舍已是深夜,云沉没有点灯,坐在窗边看了看先前未读完的书,又映着月光看向窗外。
夜色深暗,风微微凉,天空偶尔有星辰闪烁。
望着那些星辰,云沉想了很久,直到星光隐去,天色泛白,他才请人捎信给云府,令府上将林疏发来弈州书院。
接到要他换工的安排,林疏便回屋收拾了行李,跟着管事走了许久眼看就要到侧门,他有些忐忑的胡思乱想着,难道这是要赶他出门?
“婆婆,咱们这是要去哪?”他忍不住问。
管事婆子道:“这是二少爷的安排。”
两人跨出侧门,那婆子随意指了指远处道:“弈州书院,去吧。”
她说罢便匆匆回去,合上了门。
林疏略带迷茫的站在门外,背着两个包袱他的全部家当,衣襟处冒出一颗银灰相间的小脑袋。
“是少爷叫我!”林疏反应过来,欣喜道:“终于,少爷又用得上我了!”
小猫咪面带不屑,被那个面白心黑的家伙使唤,还这么高兴真是缺心眼。
林疏问着路,一路小跑着急匆匆赶到弈州书院,等到了云沉学舍前,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唇色都泛了白。
云沉打发他去洗了洗,又让他换了纹墨边的书童衣裳。
午后,玉清和照例来寻云沉听讲《浮黎圣人论》,便见云沉和一个书童坐在廊下,一个静坐一个刻竹。
他上前给云沉行了平辈礼,云沉起身进屋,林疏立即起身跟上,玉清和瞧了林疏两眼,也熟门熟路的跟着进了学舍。
世俗传闻中,《浮黎圣人论》中记载着两位圣人真言,那是对整个人族而言至关重要的两位圣人。
如今的人族虽然仍有动荡不安,有危害生命的邪恶潜伏,但对比起初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大约两千年前,人族还被如今那被称作“西北异种”的种族奴役着,他们自称为“神族”认为自己至高无上,而人却只是伟大“神族”众多奴隶中最低贱的存在。
生灵,生而有智。最开始在大陆某处,只是有一两个人类凭借本能学习着思考着,十几年后,有两个人族少年出现了。
他们一个从被陌原四部族统治的幽暗深处走来,一个从被“神族”都视为禁区的西夜荒原中走来。
那时他们还不认识,却有着共同的理想:我要改变人类的命运。
于是,那位在如今被人们尊称为“文祖先师”的少年创作了文字,他四处奔波教导人们认字学习思考,在接下来的数百年中,人类开始学习,人类开始思考,人类开始修行。
然后,人族崛起了。
在文祖先师辗转于大陆之上,传播着知识和思想时,他遇到了另一个那时还不是圣人的少年,那个少年向世间每一个有智慧的生灵传授修行之法,修心之道,后来还创建了如今被大陆生灵视为信仰的上意神宫。
在几百近千年中,这两位圣人带领着人族数次尝试推翻“神族”暴政,最终为后人争来了疆域和自由,如今那两座象征人族不屈精神和荣耀的界碑仍伫立于西北大洲的边界上。
在人族夺得自己的领土后,鹤心大天尊深感太平盛世来之不易,也深知世间永远不会出现真正的太平安定,便给六洲中每洲分别设立两座太平院,以此守卫人族太平安乐。
自来云沉学舍听讲学,玉清和总是在想,倘若《浮黎圣人论》中当真记载着那两位圣人真言,为何会被封禁?
若是云沉用假的糊弄他,可他每每听过之后分明都明显感觉到,受益匪浅,纠结之下他将问题深深埋在心里,打算来日细究。
听罢讲学,玉清和便离去了。
林疏在边上旁听了一阵,听得满脑袋浆糊,只能心中感叹:圣人之言果然深奥。
云沉知他不懂,一时也不曾勉强,只是让他在旁听着,若是不懂便问。
如此这般,平静又闲适的过了几个月。
言晏和巫三白偶尔会来拜访,言晏总给他带些新奇的小玩意,有时身边是他重金得来的白发傀儡,有时是明显有异种特征,眼瞳异色,长着毛茸茸耳朵和尾巴的侍女,云沉有时也会托他帮忙做些小事。
巫三白总是带些温神养灵的丹药,会和他聊一会儿修行丹术的事,顺便抱怨几句言晏太过烦人,最后再传达一遍善骸长老十年如一日要收他为徒的心愿。
时间流逝着,一年又一年,书院的树林青叶黄了,枯败落地,被雨雪掩埋。慢慢腐烂,枝头也慢慢发出新芽。结冰的湖水再次泛暖,游鱼摆尾,野鸭嬉戏,长风吹过,带着四季变换的气息。
不再修行后,云沉总是坐在窗边、廊下、阶外静静的看着视野中的一切。
四年一晃而过。
对修行者而言,十年数十年也不过是一眨眼,时间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早已变得不甚清晰。
但对还在成长的生命而言,十一岁的少年长到十五岁,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改变起初并不为人所知,只因云沉平日很少出学舍,只是某日已经卒业的玉清和来找他闲聊,几个追着玉清和来的少男少女在学舍外隐约瞥见了十五岁的云沉。
那时候,他们都很确定自己穷尽一生也不会想出语句来描述那一眼的感受,那人生得很好看,是用尽一切华丽辞藻去夸赞仍然不够的好看。
每个看他到的人,心灵都会被震撼,那是一种承载着神性的让人忍不住依顺叩拜的模样。
自从被看到后,学舍外便总是围着翘首以盼的学子们,甚至有人带着纸笔铺盖,就在学舍外的景观亭台上守着。
云沉干脆门也不出了,只是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天空。
这几年,他几乎什么也不做,只是静坐着有时看看书,但大多数都是在看天,林疏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少爷,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以后。”
林疏似懂非懂:“书院的以后?”
“是尘世。”云沉道:“我在看这个世界的千百年以后。”
林疏满脸惊愕,下意识问道:“那,那您看到哪了?”
云沉回头看着他,淡淡道:“只看到一点。”
学舍外的人越来越多了,即便是院长也不能强行限制学子自由,看来他也是时候离开弈州书院了。
要从书院卒业,就意味着要面临另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