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电影·摩根
一个小时后。
夏瑶写完最后一道几何题，停下了笔，周围陆陆续续有客人起身又落座，来来往往，椅脚摩擦出划痕，激起声响，窗外光影错落在干净桌面。
店里出奇的安静，时间分秒流淌，她摘下耳机，转过头往工作台看去。
同一时刻，江旋也正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两道视线在空气里蓦然相撞，夏瑶眉眼微微弯起，夹着笑意，她兴致冲冲跑了过去。
夏瑶双手趴在工作台，眉眼弯弯：“江旋哥哥，我想吃炸鸡翅。”
江旋手指停留在电脑键盘，想了想，还是低劝：“炸鸡翅容易上火。”
“那再点一杯凉茶呗，吃好喝好，长生不老，猛吃不胖，积极向上。”夏瑶对他露出乖巧软萌的笑容，毫无杀伤力。
江旋无奈看着她：“不行，你昨天吃过了。”
夏瑶噘嘴，语调变低，尾音拖曳拉长，表情委屈又乖张，往江旋身上瞄了又瞄：“那是昨天，我现在想吃，明天也想吃，每天都想吃。”
江旋一向有求必应，顺着夏瑶的心，但也偶尔会拒绝，连拒绝都是用哄人的语气，比如现在，他目光淡淡，五官线条干净利落，如同用素描笔描摹出来似的，夏瑶比他矮一个头，他的目光从高挺鼻梁骨往下看去，声音低沉，磁性，温柔得不像话：“炸鸡翅不行，桃子味的提拉米苏要不要试一试？”
“提拉米苏出桃子味了？”
夏瑶眼睛晶亮了一下。
“嗯，新品。”
“好吧，我吃提拉米苏好了。”
夏瑶笑着跑回座位。
刚想动笔，手机连环震动好几下。
彭雪：瑶妹，你在薄荷森林奶茶店么？
夏瑶：在的，怎么了？
彭雪：救救我，今天我和苏宝去世界线漫展撞见李璟个渣男了，现在正骂得起劲，你有时间过来一趟吗，我搞不定！
夏瑶心一咯噔,立马收拾书包准备走人，江旋刚好捧着一个精致的粉红渐变色提拉米苏走过来，问：“你去哪儿？”
“苏舜欣和李璟要打起来了，我得过去帮忙。”夏瑶三下五除二把竞赛资料塞进书包，拎着包带急匆匆看他一眼：“我等你下班。”
“嗯，”江旋垂眼看她，声音低沉：“注意安全。”
“好。”
等夏瑶出了地铁站，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特别惹人侧目的三人。
苏舜欣穿了条碎花裙子，温柔又知性,此时却横眉竖指，像西游记里的白骨精，丝毫不顾形象指着李璟的鼻口大骂：“李璟，你他妈逃不掉了今天，我要弄死你个臭渣男！”
“大街上的，你干啥子哦！”李璟脑袋被人敲了好几拳，苏舜欣不是吃素的，力气堪比水浒传公孙娘，青天白日之下粗鲁蛮横地五指拽他头发，疼的他四川话都蹦出口了，口齿不清地挣扎：“我没有出轨，没有，你怎么就不信我，那个女的是我朋友，你看错了，你能不能给我冷静点！”
“渣男语录。”苏舜欣冷笑一声：“你都叫人家小宝贝了，还朋友，什么朋友用得着你给这种擦边的备注？！”
“你他妈的，疼——”
手上的力道加深了几分，李璟不敢还手，只能弓下腰身嗷嗷大叫，五官扭曲在一起，路人看去，完全是旁边这个女的在无理取闹。
彭雪丢不起这个脸，已经识相站在人民群众当中，缩头当甲乙丙丁。
夏瑶无奈叹气,她赶紧跑过去，转身扎进吃瓜群众里，和彭雪汇合，“怎么回事？”
“你终于来了啊，他们已经打起来了，你看。”彭雪环臂抱在胸前，正摆出一副津津有味的看戏脸。
有人悄悄举起手机拍下两人惨不忍睹的画面，大概想放到网上蹭一波流量，夏瑶眉间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厌恶，她伸手挡住手机视线，语气有些下沉，依旧很不失礼貌地朝中年大叔笑了笑：“叔叔，这种事情就不要随便拍照记录了，拍拍花草树木不好吗？”
“啊”中年大叔面露尴尬，看了夏瑶一眼，见她年纪尚小，眼底似笑非笑，甜美干净的一张脸摆着纯良无辜的表情，很乖巧，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恶话，僵硬着嘴角收起手机：“好的好的。”
“谢谢合作哈。”
夏瑶挤开人群走回去，扯住苏舜欣的手腕：“行了行了，闹够了没有？”
“夏瑶，是好姐妹就别拦着我！”苏舜欣恶狠狠盯着被欺负很惨的李璟，“我告诉你，我苏舜欣从来只有玩弄人家的份，还轮不到你甩我，你现在给我听好了，是我甩的你，你个感情叛徒，我祝你永远单身，高考失利，财运堵塞，出门被大卡车撞死！”
“姑奶奶，你要我解释多少次，”李璟抓狂，两肩懈怠下去，清白无辜地道：“我没有出轨，没有背叛你，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苏舜欣气得整个人都抖了：“看吧，你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你就是承认了，李璟，我果真看错了你。”
苏舜欣挣脱掉夏瑶的手，转身冲出人群。
“苏宝！”夏瑶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此时彭雪已经朝那个消失的方向跑去了，她转过身，冷眼看向李璟。
“夏瑶，我可以解释。”李璟说。
“你不用跟我解释，解释了也没用。”夏瑶看着他，周围人群渐渐散去,她抓着书包带，一字一顿地说：“苏舜欣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她气消了再说吧，还有，不管你是不是无辜的，但备注的事情也是事实，如果你给她的东西和别人并无不同，你最好适可而止，玩暧昧游戏真的显得你很没品。”
李璟瞬间沉默了。
夏瑶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李璟站在身后，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人山人海里，忽然自嘲扯了扯嘴角。
他艰涩地叹了口气。
“死渣男，你说他长得跟李诞似的，人又丑，成绩还不行，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看上他，我怎么就看上了他。你就不该拦着我，让我狠狠揍他一顿！”苏舜欣抽了张纸巾咬牙切齿地说，鼻尖红彤彤的，眼眶泪光打着旋儿。
“李璟和李诞一点儿也不像呀。”彭雪发出灵魂拷问。
“你能不能别鸡蛋里挑石头！”
夏瑶在身边拦住她，安慰道：“行了行了，你别骂了，打他一顿又能怎样呢，拳头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恶化事情的本质，李璟不是说了这是一场误会么，你就不能听他解释解释？”
苏舜欣转过身：“瑶瑶，你以为我真的只为一个备注而生气吗，你没谈过恋爱，再说了，江旋有什么好东西都只会偏向你，自然不懂我不被人放在第一位的感受，很痛,很不爽。”
夏瑶微微震惊，道：“不是，这又扯上江旋哥哥做什么？”
“我没说错啊，你就是江旋的第一位，不信你问彭雪，问宋子琛，问周方倪，问身边的人，江旋是怎么区别对待我们和你的。”
彭雪在一旁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
夏瑶无话可说，苏舜欣一张嘴能顶五百人议事会，认命的表情：“是是是，你们说得对，言归正传，你和李璟真没戏了？”
“真没了。”苏舜欣毫不犹豫，赌气。
“有点可惜，想当初你可是不惜一切代价才把他追到手的，虽然我本来就不怎么看好你们这对哈哈哈。”彭雪贱兮兮笑道。
“瞧你这乌鸦嘴！”苏舜欣追了上去，作势要动手打她，梧桐小道涌现出三人你追我打的身影，震掉了树梢上的枝叶。
“跟你们在一起，好丢脸啊。”夏瑶往反方向走去，对面马路刚好绿灯，她冲着两人说：“我先走一步。”
“你又去薄荷森林？”彭雪揽着苏舜欣肩膀，回头问。
“不然呢？”
彭雪目光打探，眼尾上挑：“你刚从那里回来啊，这么快就舍不得你的江旋哥哥啦？”
“滚你的吧。”夏瑶说。
刚穿过大马路，手机震动了两下，微信有人给她发消息，通知栏页面显示出熟悉的赛里木湖。
江旋：什么时候回？
江旋：用我去么？
夏瑶打了两个字：路上。
回到奶茶店，江旋已经换了班。五点半到六点钟是他的休息时间，晚上九点半下班，暑期工没有双休日，从早干到晚，江旋从不嫌累，他似乎在拼命赚钱。
至少夏瑶是这么觉得。
夏瑶刚从地铁站出口出来，拐进巷子里的时候，抬眼就看到江旋站在奶茶店大门口，似乎在刻意等着谁。他的身量很高，骨骼瘦削，夕阳滚在天边，斜在他身上，留下淡淡清冷的影子，从侧面看去，手臂和大腿线条流畅削薄，身材很匀称结实,正一手插进裤兜里，低着头在手机屏幕打字，周围流动的人群有不少女生偷看他。
夏瑶心神荡漾了一下，踩着一路金灿灿的光芒走到他面前，拍他单肩：“我回来了。”
江旋抬起薄薄的眼皮，低低嗯了声，收起手机：“事情解决了？”
“不知道，他俩应该没戏了。”两人一如既往地边聊天边往里边走去，夏瑶心不在焉地问，“你和李璟从小就认识了对吧？”
江旋替她打开玻璃门，在靠窗位置坐下，语气淡淡：“怎样才算认识？”
“就是，李璟在你眼里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不清楚。”
江旋和李璟并不熟，小学一直同一个班，当过同桌，但没怎么交流过。以江旋沉默寡言的性格，自带生人勿近的边界感,没人想跟他讲话，也没人敢跟他讲话，所以自懂事起，他没有交过朋友，身边的同学成群结伴，唯独他一人孤零零地上下学，这一场持久性的噩梦一直到遇见了夏瑶。
江旋很少有上心的东西，除非这个人的名字经常出现。李璟的名字他就有所耳闻，印象里只知道这人声名不响，但只要一有关于他的事情就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他认识李璟近十年，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只知道这人是个男的。
夏瑶叹了一口气，忽然说：“我很讨厌搞暧昧主义的男生，你知道吗，李璟就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
“李璟给别的女生备注是小宝贝，和除了苏舜欣之外的女生不清不楚，你不觉得这么做对苏舜欣来说很不公平么？”江旋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夏瑶接过，没喝，继续说：“他如果是认真谈恋爱，又怎么会分不清女朋友和女性朋友的分界线啊，他用给苏舜欣的一面去面对别的人，苏舜欣拥有的特权别人也能拥有，还保持暧昧的关系，我真的很讨厌搞暧昧的男生，太恶心了。”
江旋盯着那杯柠檬水，气泡在液体里上下翻滚，窜得七上八下，塞满心脏，他倏然抬起眼睫，盯着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嗯？”夏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脸色僵硬呆滞了一瞬，有些难住了，她喝了口柠檬水，杯子里兑有些许冰块，有些微凉，沁在喉咙里特别舒畅，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我喜欢摩根先生。”
摩根先生
江旋：“他是谁？”
“是一部电影里的男主，这部电影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摩根先生最后的爱》，另一个是《摩根先生的第二春》，可我很喜欢第一个。”夏瑶双手支着下巴，一道暖黄色的斜阳落在半张侧脸，柔软了小巧稚嫩的脸部轮廓，她的声音娇嫩甜美，天生自带一股甜妹软萌气质，像一颗桃子味的糖果，她回忆影片里的内容：“摩根先生在妻子去世后的三年两个月十一天里，遇到了年轻的宝琳，在宝琳的陪伴和温暖之下，他开始尝试去接受生活，正视妻子已经离世的事实，解开了父子多年的误会，可结局的最后，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和宝琳是happyending的时候，摩根先生带着妻子的照片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我喜欢至死不渝的爱情。”夏瑶说完话，抿了抿嘴唇。
“我懂。”江旋回答。
“让我想起《守旧人》里面的一段话，你是深山的游客，边走边爱，四海为家，生性多情。我是集市里的养猫者，不看路人，不换爱人。我希望是后者。”
夏瑶又补充了一句。
江旋静静地盯着她看，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动容之色，但下一秒就转瞬即逝，他垂下眼睫毛，覆盖一片阴影，才轻轻说：“夏瑶，我和李璟并不相同，也不相似。”
夏瑶怔愣了下，笑：“我知道啊，你和所有人都不同，你是江旋。”
江旋嘴角勾起一点淡淡的笑意，很淡很淡，淡如柠檬水里升腾的泡沫，一眨眼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