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梧桐·少年
新华书店。
“你能不能别笑了苏舜欣,有这么好吗?”夏瑶耳朵塞着蓝牙,慢慢吞吞在书店里逛悠,这个时间点书店里没多少人,她走到数学竞赛资料区,随手翻开一本《线性代数基础学》,密密麻麻的题目印在眼底。
“不是我说,你妈这招物理伤害真够狠的,瑶瑶,我觉得你这十六年真够幸运,居然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苏舜欣幸灾乐祸的声音穿透耳膜,很刺耳,夏瑶越听越气,火气蹭蹭往上涨,合上资料书:“没爱了,绝交呗。”
“别别别,我错了宝贝儿,对了,我跟你说个事。”苏舜欣收起玩笑。
“晚了。”夏瑶摘下一只蓝牙。
“我失恋了。”
“哦。”夏瑶内心毫无波澜,把蓝牙重新塞回去。
苏舜欣气炸:“夏瑶,你就这反应?”
“那我等会儿看看有没有鼓。”夏瑶走到另一层数学竞赛资料区,眼神专心致志在书柜寻找历年试题。
苏舜欣一时之间脑子空白:“找鼓做什么?”
“给你敲锣打鼓啊,够仗义了吧?”夏瑶说。
“夏瑶,咱们绝交吧,过不下去了。”
书店里进来零零散散几位顾客,夏瑶笑了笑,不逗她了,说:“说吧,你们又搞什么了?”
“我觉得我不配拥有爱情,李璟就是一不折不扣的渣男,她一边和我相好,一边和别的女生甜言蜜语。”苏舜欣憋着一口恶气,吐出来的那一刻酸涩酸涩的,眼眶泛红,想哭,又不想在闺蜜面前丢脸,只能哽着声音忍着,酸着。
“你亲眼看见的?”
“不然呢,我故意登他号,发现聊天置顶不是我。”说到这里,苏舜欣再也压抑不住了,眼泪断了线似的瞬间啪嗒啪嗒往下掉,失恋带来的抽痛感再也藏不住,“他的聊天置顶不是我,小宝贝的备注不是我,朋友圈的内容没一条是关于我,可我的置顶是他,我的最高亲密度也是他,我的初恋还是他,什么都是他啊,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有李璟这样没良心的渣男呢?”
夏瑶刚想说话,忽见窗外一道熟悉的人影款款而来,宽松白衬衫,框架眼镜,黑色斜挎包,以一种极其懒散的姿态穿行于梧桐巷弄,朝书店走来。
夏瑶收回视线,对电话里的人说:“那你想怎样,报复还是大哭一场就完事?”
苏舜欣鬼哭狼嚎地说:“我活不下去了,我要去跳崖。”
“众所周知掉落悬崖不会死,还会遇到绝世高手传授武功,你可以一试。”
“夏瑶你记住,今天是屏幕保护了你!”
有人在背后拍了拍肩膀,夏瑶下意识抬眼,回过头去:“早啊。”
乔延己笑了笑,露出明晃晃的笑意:“莫宁,你在这做什么呢?”
“眼瞎了你?”
“数学竞赛题?”乔延己瞥一眼她手里的资料,微微吃惊地道:“你要参加数学竞赛啊?”
“难不成买回家折纸飞机。”夏瑶阴恻恻瞥他一眼,耳机里又传来苏舜欣心酸参杂着气急败坏的声音:“瑶瑶,你和哪个男人勾搭去了,小心我找你江旋哥哥打小报告去。”
“你没听见声音么,是乔延己。”夏瑶咳了咳嗓子,又看了眼他,颔首示意了下,拐到另一侧无人资料区。
李璟是怎样的人夏瑶并不知道,以前打过几次交道,这人老是在人前装逼,除了帅点没特别之处,夏瑶把真心话老实说出来:“说实话,李璟这人和你一点cp感都没有,你跟他在一起能有共同话题么,他老是聊叔本华,苏格拉底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聊红星照耀中国,这样的人也太无聊了吧?”
苏舜欣梨花带雨地抽噎说:“可是喜欢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为对方改变么?”
“别哭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反比定律,在恋爱里,你越是情绪稳定,他就越患得患失;你新鲜感越低,他对你的兴趣就越大;你越是爱自己,他就越爱你;你不需要他,他就需要你;你太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不会很喜欢你,懂了么?”
“什么意思?”苏舜欣停止抽泣,语气有些疑惑不解,愣了片刻:“我不太明白。”
夏瑶往上提了提书包带,随手摊开一本安徒生童话,造化弄人似的好巧不巧翻到美人鱼为爱葬腿的那一页,夏瑶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电话里的人说:“不要太爱一个人,我希望你足够爱自己,这样才有人愿意爱你。”
苏舜欣愣了愣,呼吸几乎都听不见了,她抽吸一口气,那一刻她忽然发现夏瑶活得比自己清醒通透更多,但夏瑶这个人一直都如此,她情绪明朗,思想漫浪,有直接的厌恶和感性的爱恨,苏舜欣忽然在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江旋。
“我先挂了,见面说。”夏瑶又低声哄她几句,才难舍难分挂断电话。
“偷听墙角有意思么。”夏瑶朝拐角书架后面瞥一眼,合上安徒生童话,放回最初位置,她今天穿了条格子百褶裙,白色衬衣扎进腰里,勾勒出少女清瘦细小的腰肢,正懒洋洋地靠在书柜,抱臂环在胸前,冷眼看前方。
乔延己从拐角走出,宽松白衬衫,框架眼镜,左耳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了枚丑不拉几的黑色耳钉,挺酷,放在他身上带点儿痞帅懒散气息,贼带劲儿,侧脸貌似明星黄宗泽的一个少年,尤其是那张厚薄适中的嘴唇,咧嘴一笑的时候,放在蹦迪舞池里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勾引,不觉让人沉陷。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层难以启齿的身份——夏瑶的死对头。
“我真不是故意听见的,我发誓。”乔延己举起三根手指,抵在眉尖。
“你就是有意的,不过我也懒得跟你计较。”夏瑶垂下手臂,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继续寻找竞赛资料书。
乔延己跟上去,在她身边说:“夏瑶,苏舜欣被甩了?”
“关你什么事。”
“我之前就提醒过她,李璟不是什么好人,她偏不听,死也要一头栽进去。对了,你期末考试顺利吧?”乔延己手肘撑在书架,双目炯炯,盯着她看。
“乔延己,你大清早问这么扫兴的问题,很没意思。”夏瑶穿梭在书缝,低垂着脑袋,头也不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每回考试你都拿我准考证号查我成绩,生怕我弯道超车是吧?”
乔延己用异常坦诚的眼神看她:“真没有,你要是超过我,我给你放鞭炮去。”
夏瑶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话,这人天生顶着一张放浪形骸就差镌刻上犯罪证据四个大字的拽气脸,放在社会上谁敢信这张脸居然还是个赫赫有名的九班学霸,夏瑶发现初印象真的太不可信。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侧头,视线落在他身上:“听说你最近报了校外竞赛辅导班?”
“是,也不是,那竞赛教练是我舅舅,我免费蹭课去的。”乔延己说。
“有前途。”夏瑶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又指了指第三层书柜上的《奥数竞赛中的解题方法》,下巴一抬:“帮一下我,我够不着。”
“好咧。”乔延己一米八几的身高轻而易举抽出那本数学题集,不经意瞥几眼看,微皱眉:“这套资料题目针对性一般,名师讲解也一般,不过解题过程倒是详细得不能再详细,就差一加一等于二都给你列出来,这边建议不考虑。”
“我就要这一本。”夏瑶一把抢过手里的书,又拿出筛选好的书籍,转身往收银台走去。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不帮我选一选?”乔延己朝那道身影大喊。
“自求多福吧。”
——
过往车辆川流不息,汽车鸣笛声和蝉鸣声响彻树梢,夏瑶慢悠悠走在梧桐树荫遮盖的人行道,低头敲手机。
夏瑶:下班了吗?
夏瑶:我刚才去书店买竞赛资料了。
隔了一会儿,约莫十来分钟,赛里木湖右上角出现一个喜庆的红点。
江旋:刚换班。
江旋:今天来店里么?
夏瑶:吃完午饭就去,预习线性代数第一章。
夏瑶:江旋哥哥,我有点不开心。
那边很快回了信息。
江旋:为什么不开心?
夏瑶:我妈今早逼着我生吃海参。这真的很离谱,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月亮对话一样离谱。
江旋:那你吃了么。
夏瑶:这是重点?
江旋:那,好吃么。
夏瑶:见面说吧,保证不打你。
江旋:嗯。
—
奶茶店里,光阴落在门槛,午后阳光穿透玻璃门,漫进憩室桌椅。江旋刚打包完一份杨枝甘露,夏瑶只身一人推开那扇感应门。
她今天扎了高马尾,发尾微卷,空气刘海及眉,气质减龄又甜软,白衬衣搭配百褶裙,裙摆底下露出两条又细又直的小腿,她走了过去,漂浮的尘埃似乎感触到女孩的雀跃,也跟着在半空中飞扬旋舞,最后停留在踩过光阴的地板上。夏瑶背着书包在点单台前站直,朝江旋招了招手:“我来啦。”
听到她的声音,江旋忽而抬头,眼底浮现出一抹不浅不淡的笑意,语气一改往常的冷淡,看她:“想喝什么?”
“上次那杯吧,挺好喝的。”夏瑶掏出手机扫付款吗,江旋伸出手阻了下,五指沁过冰块有些微凉,修长分明的指尖透着冻红,他收回手:“我请你。”
“你已经请我很多次了。”夏瑶说。
江旋操作电脑,点击下单,机器滚出发票,他垂下眼睑:“不用,那边有位置,你先去坐。”
“行吧。”
夏瑶找了个角落空桌,她掏出新买的数学竞赛书籍,开始从第一章第一页零基础学起。她头脑聪明,领悟力强,稍微不懂的地方再看几道题型就能摸透其中奥秘,因此学习起来比较轻松。
不一会儿,江旋拎着一杯新鲜奶茶过来,五指攥着往外冒冰珠子的瓶身,手背青筋一根一根凸显清澈,像山涧空谷深处静静流淌的溪流,腕骨处戴着的红绳在阳光底下异常醒目,瞥一眼就能注意到,映衬得那截流畅结实的手臂尤其性感。
夏瑶停下笔,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漆黑的瞳孔干净纯直,透露着这个年纪该有的不谙世事和天真,声音软糯软糯的:“江旋哥哥,我有话问你。”
“嗯?”江旋顺势俯下身,迁就她,他单手撑在桌面,冷白皮,手臂上血管清晰突兀,如同青翠秀绿的梧桐树枝盘扎在肌肤表层,斜斜扭曲,延申至手腕。
夏瑶仔仔细细看了会儿手臂上的青筋,移开视线,凑近他耳边,问:“刚才是不是又有人问你要联系方式了?”
江旋和她对视一眼:“我没给。”
“我知道,我就是建议你明天上班能不能戴个口罩,遮一遮你这无处安放的魅力,毕竟,奶茶小哥哥挺受欢迎的。”夏瑶很小声地说,插管插进瓶口,啜饮几口奶茶,芋圆顺进舌腔,软糯糯的十分有嚼劲,江旋很偏心,他往这一杯奶茶注入半罐子调料小品,特别是夏瑶最爱吃的青稞芋圆。
江旋笑了,笑声很低,几乎听不见,散在流淌的伤感歌曲里,转瞬即逝,夏瑶还是耳尖捕捉到了那一声低沉的笑意。江旋很少笑,整个人都冷冰冰的,给人一种chillboy的感觉,倒是这么一弄,夏瑶也跟着笑了笑。
“我会考虑。”江旋说。
回到工作台,露姐刚数完最后一箩筐柠檬,江旋上前主动搭把手,把一蓝色箩筐柠檬抬到水槽处,露姐道过谢,又往角落处那道熟悉的身影看了眼,笑:“瑶妹来了?”
“嗯。”江旋说:“那杯奶茶的钱,从我工资里扣。”
露姐开始挨个洗柠檬,她低着头,随口一说:“江旋啊,那杯奶茶钱二十五块,是你一个小时的工资,你最近不是缺钱么,往后每天一杯奶茶,可是一笔大花销。”
江旋眉心皱了一下,又平展开来:“花在她身上的钱,不叫花销。”他似乎不认同这番话,但不明刀直枪地说。
露姐笑了笑,瞥他一眼:“那叫什么呀?”
不过,江旋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