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林思见过善，也见过恶，可没有哪一种恶像刘福田这样令人窒息。
窒息到连对方待过的督中司都像被扣了一顶隐形的盖子，让人透不过气来。
刘福田虽然供出了那些与他勾结贩卖孩童的人牙子，但那些流落八方的孩子倒底是找不回来了。他们卖/身与人，今后的人生只能用“命途多舛”四个字来形容。
卖/身与人，便是生死都掌握在主家手里，半点由不得己身。
就如那折了翼的风筝，即便能上天，又能歪歪斜斜的飞多高呢？
这么看来，刘福田一伙人当真是罪孽深重！
督中司里气氛沉重，刘民见林思待得实在是难受，一到下值的时辰便催着把人赶了出去，让他早点回家，或是路上去哪里逛逛，也好换个心情。
林思不愿拂了刘民的好意，只好带着沉甸甸的一肚子心事出了门。
街面上依旧是欢快的，到处都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那种雀跃的、欢快的气氛非但没有冲掉他心中的郁结，反而让他对那些慈幼局的孩童多了几分愧疚。
如若能早点发现刘福田这个大毒瘤，能使多少孩子免于灾厄？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得身后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隔壁樱娘家的马车。
两人遇到了，自然要打个招呼，又因为两人极为熟悉，倒也不好一方撇了另一方直接离去。
看出林思心情不好，樱娘出声道：“如若林公子不嫌弃，不妨同行。”
林思不是矫情的人，闻言谢过对方，纵身一跃，便跳上了马车。
由于是夏天，为了方便透气，马车的帘子是一层薄薄的竹帘，林思坐在车辕上，只觉得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后背，让人局促不安。
到了此时，他方知自己考虑不周，若是就这样顶着后面一车厢人打量的视线走一路，还真不如自己凭脚力走回去，这也太难受了些。
后面的樱娘心思细腻，见林思不自在的样子，略微一想，便知问题出现在哪里。制止了身边几个丫头的行为，找了个借口同林思搭起话来。
有樱娘开口，车上凝滞的气氛总算重新活跃起来。
因为身边有两个出自慈幼局的小丫头，樱娘对林思现在办的案子极为上心，开口询问的便是此事。
见樱娘开口问，又听得后面的车厢里静悄悄的，不用想，就知道她们都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顾虑到车厢里有两个慈幼局的小丫头，林思心软了，挑着能说的说了一些。
当然，话语中倒是隐去了刘福田卖孩子的细节，只道他是通过非法手段谋得了巨额脏款，如今事情出来，少不得重判。
听到刘福田认了罪，两个小丫头高兴极了，怯怯的脸上雾散云开，竟轻笑出声。
樱娘见她们脸上灿烂的笑容，打趣道：“怎么，那人判了罪，你们就这么高兴？”
名叫秀儿的丫头清脆的道：“这是当然，抓走了一个恶人，就是救下了许多好人，我们当然开心。”
“秀儿说的对。”另一个叫双儿的小丫头附和道：“刘管事被抓了，那是恶人有恶报，没了他，咱们慈幼局里剩下的人也能安心了。”
“你们两个倒是有趣，都离了慈幼局了，对那里还关心哪？”林思坐在车辕上，把后面的话听的真真的，闻言打趣道。
秀儿重重的叹了口气，小大人般的道：“咱们虽然走了，那里还有其他人哪。”
樱娘摸了摸她头上的小鬏鬏，把两个小丫头搂进怀里，安慰道：“会好的。”
是啊，会好的。
小丫头的一番话倒是点拨了林思，他自苦于没有救得那些孩童，殊不知将刘福田拿下，便是救了后来的无数孩童。
这其中的多与少，众与寡并不能完全用数量来衡量，惩恶的本身，就是在扬善。
只有将恶连根刨起，善才能落地开花。
林思胸中豁然开朗，连日的阴霾仿若被春风拂尽，只剩下心间的清明。
心中高兴，便也有力气参与车厢里的话题，他问了秀儿了双儿两个人慈幼局里的生活，从两人的述说中，又了解了些内中情形，倒比从刘福田口中轻描淡写一路略过的真实了许多。
两个小丫头对慈幼局有很深的感情，见林思相问，并没有隐瞒，把那些平淡朴实的生活说的妙趣横生，让林思几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樱娘见她俩今日不同于以往，快活的像是过年似的，也不拘着，由得她们自己闹去。
根据刘福田的口供，督中司将与他合作的几个人牙子尽数抓获。
安排了时间，李坚亲自审理这个案子。本以为事情已成定局，没想到又从中牵扯出许出别的事情来。
原来人牙子找人扮作一家人去慈幼局里领养孩子，却并非所有的孩子都渴望有一个新家。有些长得极好的孩子任凭他们如何口灿莲花，只抱定了一个心态，那就是绝不离开。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也有办法。
刘福田会找借口让这孩子出去一趟，人牙子则坠在后面，到了偏僻的地方将人一掳，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城去。
对内，刘福田只说这孩子受不了慈幼局的苦，跟着别人走了。
这些内情，督中司并不知道。
不光是林思，就连审案的李坚和堂上的一干差人，全都恨得红了眼睛，要不是身上还披着这一层官皮，真想跳下去将几个恶贼暴打一顿。
李坚勉强平息了些怒气，忍着恨道：“听说，你们带走的孩子都是四五岁上下，可有此事？”
人牙子道：“是……是，……四五岁的孩子已经能看出将来的成色，若是再大，又不好调/教，所以小的……小的们选的大都是这个年龄。”
说完这话，人牙子立刻低下了头，生怕堂上那些人的目光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四五岁的说法，还是之前林思几人询问照顾孩子的妇人，从那个年轻妇人口中得到的消息。
若刘福田是用其他手段敛财，这也就是个没什么用的消息。可当林思知道了刘福田卖孩子的行径后，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了年轻妇人的疑惑。
她疑惑的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换的面孔多，却原来根子在这里。
刘福田跪在地下，听着人牙子的供词，脸上浮现出一抹沉思，半天后突然大叫起来，手舞足蹈的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有人纵火，是有人纵火，哈哈哈哈……原来根子在这里。报应啊，都是报应……报应……”
他张牙舞爪的咆哮公堂，其他人岂能容他？
李坚当即定了他个“咆哮公堂”之罪，令差役打了他两大板。
正愁没法子给这恶徒惩戒呢，这令一下，好几个人都抢上前去，要不是顾忌着公堂威严，都要打起来。
水火棍将人狠狠一夹，行刑的差役高擎着刑板，重重的往刘福田屁股上打去，只两大板就打得对方汗如雨下。
待行刑完毕，李坚才问起刘福田，“你这报应之说是怎么回事？”
刘福田虽然张狂，但也不敢再轻佻胡闹、以身试法，老老实实的道：“慈幼局里的火不是自己着的，是有人纵火。”
“哦？是谁纵火？”李坚闻言一愣，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下去。
刘福田眼神一黯，努力想了又想，这才想起一个人名来，“……秀……秀儿？对，就是她，一定是秀儿，是她纵火，大老爷不能放过她，要不是她点了这把火……”
余下的话语虽未出口，但谁都能听出这其中的意思来。若不是秀儿纵火，慈幼局就不会烧成一片焦炭，就不会牵连出他刘福田来，那么他此时还是那个管事大人，过着他的逍遥日子。
林思听到“秀儿”两个字，心中就是一咯噔。
秀儿不就是樱娘家里的那个小丫头吗，怎么把她牵扯进来了？
难道说有人重名重姓？
不不不，重名的人虽然多，但都是在不同的地方。慈幼局里只有那么几十个孩子，重名的几率太小，可以说是绝不可能。
林思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既希望刘福田是信口胡说、胡乱攀扯，又希望秀儿这个小丫头真的没有参与。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两次与秀儿相处的经过，第一次在是粉妆阁里，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秀儿和双儿就紧张的厉害，自己只以为是她们少见生人，这才惧怕，并未往心里去。
第二次见面是在樱娘的马车上，当时谈论的正是刘福田认罪一事，自己那时虽然背对着她们，并未看到其中情形，但从她们说话的内容和轻快的语调中，就能听出她们是怎样的开心。
她们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说“恶人有恶报，抓走了一个恶人，剩下的人也能安心了”。
恶人？
自己当时只说了刘福田用脏手段敛财，并未提及他卖孩子一事。
若是秀儿两人当真毫不知情，面对一个经常见面、给予她们衣食的人，这样的人犯了事，她们的第一个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担心吗？怎么会庆幸起恶人恶报来了？
难道……这刘福田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