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林思被脚腕上那只冰冷的大手吓得心惊胆裂，浑身的血液像遇着寒冰似的，都冻出了冰碴子，手脚僵硬的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运气不好，身世也惨，奶娘为了他能平安长大，没少求佛信道，连带着他也比较相信这些。
年少时苟住在永安候府，因为运气的事，身边的丫鬟婆子没少吃亏，久而久之，那些因此倒霉的人就把他当成了一颗扫把星，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虐待，私下里可没少编排神神鬼鬼的事情吓唬他。
林思年少胆怯，这些东西记在心里，到如今也没忘记。
这一年在刑部历练多了，死人也见得多了，林思发现大约也就那么回事，人死了就是死了，虽然死状难看一些，倒也不比虎豹豺狼更吓人。
今天的事，说来也巧。
现在这个时辰正是天色将晚、阴阳交泰的时候，阴气生长，渐渐压过阳气，四周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黑纱，隐隐约约的都有些看不太清了。周围又有一个巨大的湖泊，传说中水属阴，是黄泉的入口。
还有消息灵通的乌鸦，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正蹲在不知哪棵树上，冲着凶案现场发出“哇——哇——”的凄厉叫声，为这里增添了不少诡异的气氛。
身后的人群，刚才还在吵吵嚷嚷的，现在全都安静如鸡，林思都不敢回头，谁知道那些人还是不是真的人。
这些虽让人心惊，却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刘民六子那伙人，十来个壮实的汉子，说好一起来看现场的，谁知道现在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试问有谁能将他们一招收走，还是收的无声无息，无痕无迹？
林思就像突然间闯入一个无尽的恐怖深渊，天高地阔、渺渺茫茫，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蠢蠢欲动，试问他不怕，谁怕？
真是跑，跑不掉。叫，叫不出来。
那手大手攀在林思的脚腕上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黑黝黝的东西，顺着堤岸慢慢的升了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水鬼索命来了，林思惊骇到了极点，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被选作了替死鬼，心中的不甘几乎要冲破云霄。
他死了容易，家里的奶娘奶公怎么办？两个老人家苦熬了半辈子，守护着自己这棵独苗苗，自己折了，他们还能活吗？
还有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家，自己没了，林家的族人岂能放过这么一大笔财富？宅子没了，自己父母的牌位又如何安放？
林思越想越气，心中的怒气像被火捻子点燃似的，呯的一下就炸了。
人恐惧到了极点，就会产生两种结果。一是怂，是任人宰割；二是不甘压过恐惧，奋起一搏。
林思恰恰就是后面一种，他被抓着的那条腿牢牢的钉在地上，另一条腿抬起、屈膝、猛的蹬出，一脚踹在那个黑影上，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一脚踹回了河里。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打发掉一个诡异的东西，林思脚腕上的手立马缩紧了，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力气。林思恶气上来，一不作二不休，干脆利落的抬起了刚刚立功的那只脚，打算往水鬼的爪子上踹去。
就在这时，突然堤岸下传来一个声音，“林哥，都抓着你半天了，快拉兄弟一把。”
说话的声音极熟，正是六子。
林思惊得一个趔趄，忙把踹过去的脚收回来。
世人都道“出拳容易收拳难”，放在这里也是一样，这出脚容易，收脚岂是那么好收的？
眼看脚底就要落到那手上了，这结结实实的一脚下去，那手还不得废了？
林思急忙变换角度，大力提拉，让脚擦着那手落到一边，那手没事，林思却再也立足不住，一个跟头栽下了堤岸。
他掉下去，那抓在脚腕上的手自然也不能幸免。
随着噗通噗通两声巨响，汹涌的水花一下子将林思给包裹住了。三月的湖水，岂止是“清凉”两个字所能尽述的。林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天灵盖凉到了尾巴尖，整个人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抹了把脸上的水，抬眼一看，就见长长的堤岸下边，或蹲或靠，或倚或拄，一堆奇形怪状、弯腰躬身黑影子排了一溜。
“林哥，你怎么也下来了，是不是六子那黑心的小子把你拉下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出声问道。
“才不是呢，是林哥身板太弱，我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只是让他拉我一把，谁知他也跟着栽下来了。”六子从林思身边咕咚一声冒了出来，把刚才骂他“黑心”的人反驳了回去。
身板瘦弱的林思很生气，一把扯住六子的耳朵，用力一拧，怒道：“要不是因为你，我能掉下来？”
六子耳朵生疼，人又理亏，不敢挣扎，只在那里哀哀乱叫，一个劲的求饶，说了好些好话，林思这才大发慈悲的放过他。
等眼睛慢慢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林思也看清了堤边的那些黑影子，正是神秘消失了的督中司差役，提了半天的心总算是能放下来了。
林思一边往那边游，一边大声问道：“我在上面等了你们半天，连个人影都找不见，你们蹲在下边做什么？”
林思的话音刚落，堤边的一溜黑影子突然哇哇狂吐起来。
同林思一起游水的六子捂住嘴巴，翁声翁气的哀求道：“林哥别说……别……哇……”
见六子像只缺水的虾米似的蜷缩起来，吐得天昏地岸，林思都惊呆了。
磨蹭了半天才扒上了堤岸下边一尺左右的平台，林思坐在上面，紧紧的贴着身后的岩壁，整个人冻得哆哆嗦嗦。
“你们躲在下边做什么，我还以为有妖怪把你们捉走了。”
狂吐大半天，一行人有气无力的靠在那里，有一个还有余力的抬手朝上指了指，“别提了，那就是家黑店。”
“望江楼？”这附近最大的一家店就是望江楼了，林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它，“那……你们这样是吃坏了肚子？”
林思除了冷了一些，肚子并无半分的不适，不由得有些疑惑。
六子深吸一口凉气，压住胸口翻涌的恶心感，问林思道：“上面的尸体，你看了吗？”
林思摇摇头，被这诡异的经历吓了一场，哪有那个时间去看。
六子大口吸着气，胸口一起一伏的，“那尸体……被鱼吃了，咬得不成样子……特别可怕！”
其他人像霜打的小白菜似的，哼哼着附和六子的话，并未反驳。
林思心中奇怪极了，都是积年的老吏，尸体没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了，之前好几起案子里的尸体也是从水里发现的，没见他们吐成这个怂样啊！
鱼因为没牙，所以咬出来的伤口才格外可怕？
六子见林思一头雾水，也没解释，拍拍他的手臂，认真的看着他，真诚的道：“林哥你真幸运！”
林思并不觉得自己幸运，浑身湿哒哒的，又冷又黏，难受死了。
六子不想多说，旁边却有人忍耐不住，解释道：“那望江楼的鱼就是从湖里捞的，谁知道有没有吃过人？”
那人这么一说，林思就明白了，这鱼吃人，人又吃鱼，间接就等于人吃人，怪不得他们吐成这个熊样。
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林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幸好自己没有吃鱼肉，要不然心里非得膈应死不可。
一行人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的爬上了堤岸，岸上围观尸体的闲人早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只有几个胆大的泼皮还守着不动。
见林思他们上前翻动尸体，泼皮们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咱们已经叫人去京兆府报案去了，破坏了现场，你们担待的起吗？”
一听泼皮的话，众人都支棱起来了，其中一个差役走了过去，横了那些泼皮一眼，“爷是刑部的，这个案子已经被刑部接手了，该去哪去哪，别妨碍办案。”
泼皮才不信，伸了伸脖子，叫嚣道：“谁知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今天休沐，一帮人出来吃饭耍乐，谁都没穿那身公服，倒是没想到，竟连几个泼皮也镇不住了。
差役在腰间摸了个空，转身回去从另一个差役腰间摸出一块牌子来，递到泼皮眼前，“看清楚了，刑部办案，无关人等不许聒噪。”
泼皮哼哼吱吱的，不敢再说。
天已经全黑了，只能影影约约看出个轮廓来，尸体又是从水里捞起来的，现场什么线索都没了，几人一合计，打算把尸体带回刑部去，让仵作查去。
就在这时，一片火把向这边急行过来，光看那身衣着，林思就知道，这是京兆府来了。
两家是对头，对家的人长什么样，比自己手上的茧子还熟悉呢。
京兆府那些人打眼一看，眼色立马就黑了，不爽的道：“这案子是有人报到京兆府的，你们督中司过来抢人，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这话说的林思有些生气，什么叫督中司抢人啊，要抢也是京兆府来抢吧！
他倒是想怼回去，可这里只有他级别最低，要说话也该是刘民来说，且轮不到他。
对了，刘民呢？
从刚才起刘民就一直没有说话，现在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他还躲着呢？京兆府一直都是刘民的炸点，一点就爆，今天是怎么了，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