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李坚一时口误，被林思抓住了话里的漏洞，追问过来。
被他狐疑的眼神盯着，李坚的心猛的抖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慢慢的侧转了身子，声音干涩的道：“怎么会呢？我比你大这么多。”
一面说，一面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林思的神情。
林思十六七岁，李坚已经二十七八了，两人并非同龄人，况且林思小时候一直圈在永安候府里，连门都出不得，又从哪里去见外人呢？
他很确定自己的印象中没有李坚的影子。
见林思若有所思，李坚又连忙找补，笑道：“我的话是说你像小孩子一样，毛毛躁躁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受伤。”
是这样吗？
李坚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但林思却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
李坚见林思脸上犹疑，语气一转，说起别的来，“这一年你的进步不小，给司里长了不少的脸，前一阵子刑部吏员考功，我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现今批复已经下来了。”
一个衙门，从司职上来说，它的人员构成有两种，一种是官，一种是吏。吏依附官而生，官凭借吏而上。
这两者，一个是脑，一个手，缺一不可。
官员的政绩功劳自有吏部考量，吏部考功司纠察官员有无功过是非，进而决定是奖励还是严惩。
至于吏员的级别升迁，则是由各个衙门自己内部去考核。
就像李坚说的，林思这一年颇有进步，破获了几个大案子，兵不血刃的解决了一次与兵部的冲突，实在是给督中司长脸，级别调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果然，一回到值房，刘民几个听到此事，皆吆喝着要他请客。
都是一块办案的兄弟，平日里也多对林思有过照顾，林思自然不会推脱，约了休沐日一起去望江楼。
京中地势平坦，不面山、不临海，更与大江大河无涉，所谓的望江楼乃是一爿临湖的建筑，三层高楼，飞檐斗拱，振翅欲飞。
这里虽与江无涉，好歹与水有关，望江楼勉强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三月的时节，正是风和日丽、草木萌发之时，湖两侧娇花绽蕊，岸堤上细柳如丝，衬着一汪波光粼粼的碧水，端得是美不胜收。
时节好，风景更妙。
来看春景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点缀在湖水两侧，为这一方水境增添了许多生动气象。
或行至柳堤吟哦书生意气，于春意间流连忘返；或乘着画舫漾开一面碧波，在湖中心俏语靡音。
更有那结伴的小童在风中追逐奔跑，勾手的小娘于花荫下拈花斗草。
林思一行有十来个人，要了望江楼二楼的一个大包间，堪堪把全部人装下。
店小二殷勤的跟进来，脖子上搭着一条干净的白布巾，脸上堆满了笑，热情的问道：“几位爷想吃点什么？咱们这儿南边菜北边菜都拿手，尤其是鱼，用的全都是新鲜的活鱼，个大肥美，味道可是一绝。”
“活鱼？”
京中产鱼的地方不多，大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活的可是少见，林思长这么大，也没吃过几次活鱼，闻言不由来了些兴趣。
小二见林思问话，脸上的笑更浓了些，指着窗外湖边错落的几个小亭子道：“客官看到那几个亭子没，那是小店专为喜欢垂钓的客人建的。客人钓了鱼，拿回小店来烹饪，既风雅又有趣，还能折扣一部分银子。”
林思转过头去从窗户往外看，果然隐隐约约的有几个人在亭子里钓鱼，又转回头看向小二，问道：“你们这儿的鱼全都是从湖里钓上来的？”
“虽说不全是，也差不多。掌柜的买了一批鱼苗放到湖里，到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小二两手比划了一下，有些骄傲的道：“放眼全京城，也只有小店这里能时时吃到活鱼了，紧俏着哪，客官您来一条？”
林思环视了一圈，问屋内众人，“有人喜欢钓鱼吗？若是没有，咱们就吃现成的了。”
众人都是粗人，哪有雅兴去磨那个细工夫，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
林思见大家没有兴趣，便罢了，在小二的推荐下点了这儿的招牌菜，有鱼有虾有肉有菜，十分丰盛。
不多时，菜摆了上来，果然不愧是这里的招牌，这个浓油赤酱，那个新鲜翠绿，不光色泽诱人，更是香气扑鼻，一口气还没吸到肚子里，口水先泛滥了起来。
林思是东道主，他举起酒杯，对众人道：“小子承蒙各位兄弟关照帮衬，才有了今天，这第一杯酒，我敬诸位。”
众人忙道不敢，“你是东道主，该由我们敬你才对。”
你来我往推拒了几番，最后齐齐饮了，这才动筷。
林思吃了一冬天的干菜，此时见到盘子里青翠碧绿的小青菜，早已按捺不住手中的筷子，直奔着它就去了。
青菜鲜嫩，配着大厨的手艺，真算得上是登峰造极，爽口无比。
众人有爱吃鱼的，有爱吃肉的，身边又都是自己人，没有拘束，也都直奔着目标而去。
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在林思专心对付青菜的时候，早已把桌子上的菜都犁了一遍，那些绝对美味的更是频频下筷，等林思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见底了。
林思看着盘子里的鱼骨头，倒是没有多想，比起鱼来，他更喜欢肉。
往年艰难的时候，奶娘也会买条鱼来给他打牙祭，虽然不大，好歹能尝个滋味，倒是吃肉的时候，实在是不多，何况鱼类多刺，吃起来实在是麻烦。
六子夹着最后一筷子鱼肉，颤巍巍的要递给林思，“林哥，你快尝尝这个鱼，特别好吃，鲜得不得了。”
林思看着六子亮晶晶的眼睛，手臂一推一转，就让那块鱼肉落到六子自己碗里头去了，笑道：“你吃，比起鱼来，我更喜欢吃肉，最起码，刺少。”
同林思一样不喜欢挑刺的人附和道：“我也是一样，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鱼刺，烦都烦死了，谁耐烦挑那个去，不如吃肉，呼噜一口下去，肠子里都是香的。”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吃罢饭，一群人瘫在椅子上，个个挺胸凸肚，谁都不想动弹。林思让小二上了一壶浓茶，众人一边咽着浓茶，一边说着衙门里的八卦。
在坐的都是林思的前辈，都比他来刑部的时间长，倒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歇得差不多了，正准备下楼，突然听得外边咋呼起来，侧耳细听，只听得有人在叫“死人了”。
除了喊“死人”和“报官”的，还有尖叫声、哭声、叫嚷声，一声压过一声，像鞭炮落在鸡窝里似的，乱哄哄的。
“不好，出事了……”林思忙道。
刘民霍的站起身来，招呼大伙道：“走，去看看。”
都是做这行的，早就有了经验，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出大事了，一行人站起身，拔足就往楼下奔去。
小二正挤在门口看热闹，一见众人都往门外挤去，忙上去拦，急道：“几位客官，您还没结帐呢！”
刚刚跑下楼梯的林思听到小二惊慌的呼喊，一拍额头，急忙转到柜台前，问里面的帐房，“多少钱？”
帐房在柜台里头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急得林思一个劲的催，最后才不紧不慢的报出了一个数目：“八两六钱。”
望江楼是有名的酒楼，点的又都是招牌菜，这个价格虽然不便宜，也还在林思的预料之内，他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又收了帐房找回来的银子，这才急忙转身去追那帮人。
出了大门，眼神左右一扫，便看到柳堤边的小亭子周围围了好几圈人，林思连忙往那边跑。
费了老大的劲从从群中钻过去，遭了不少白眼，进到了最里面，只看到众人指指点点的伏成一团的“尸体”，刚才还一起吃饭吹牛的兄弟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林思急忙转头在人群中梭巡，目之所及皆是一副副陌生的面孔。
没有。
林思心中一紧，接着想到了什么，背上一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脚上软塌塌的，半点力气都没了。
人呢？
林思心中大吼。
他倒不会觉得刘民他们会临阵脱逃，只是怕他们出事，不然，怎么十来个人，偏偏丁点影子都不见？
好半天身上才恢复了力气，林思蹒跚着脚步把四周的人问了个遍，可是刚才乱哄哄的，看热闹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了，谁都没注意到刘民他们。
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众人还是没有影子，林思决定不再等了，经过这一年的历练，他也见过不少尸体了，虽然心中惊惧，但也勉强还能忍受。
找了个伶俐的小子去刑部报信，自己勉强压住颤抖的双腿，慢慢的往尸体那边挪过去，眼看就要走到跟前了，脚腕上突然一紧，低头一看，一只湿淋淋的冰凉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腕，将他拖得几乎一个踉跄。
再看那手，分明是从湖里伸出来的。
林思两眼一翻，完了，遇到水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