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床笫之事，若有心隐瞒，旁人根本打听不到，所以林思一伙人，只能另辟蹊径。
待两个差役去药铺打听了，六子才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既然是打听甄老爷的私事，干嘛不找甄家常用的大夫呢？”
有钱有权的人家，都会有自己常用的、信任的大夫，甄家这么大的家业，自然也不例外，只是……
仵作看了看六子，见他傻乎乎的，一脸懵懂，呵呵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种事情是难言之隐，甄老爷未必会愿意同熟人吐口，即使是相熟的大夫也不行。”
“而且甄家常用的大夫，自然是与整个甄家都相熟的，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泄露口风呢？”林思又补充道。
见六子懵头懵脑的，还在消化他俩的话，林思也没理他，扯了仵作走到一边，掏出袖子里的那张尸格，展开问他：“你真的看清了，确实是炭毒？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林思在刑部有个外号，叫“一点通”，意思是他常常另辟蹊径，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由点及线，由线及面，曲里拐弯的把案子给破了。
大家只在私下里谈论过这个外号，他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见林思质疑，仵作也有些慌了，忙拿过尸格，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最后还是不放心，讷讷的道：“我……我再去查一遍。”
仵作一边回去重新检查，一边对照着尸体的症状喃喃自语，“唇色呈樱桃红色，有呕吐迹象，小便失禁……这确实是中炭毒而死的症状，没问题呀。”
“来来来，你跟我来。”
见仵作抓耳挠腮，陷入了死胡同。林思扯着他来到卧室的窗户边，指着上面两指宽的缝隙，问道：“这窗户关不上，屋子里一直通着风，这样的情况，人真的会中炭毒吗？”
仵作把手指伸出窗户外边试了试，清晰的感觉到风在手指间的流动，脸上一呆，接上浮上来满满的诧异，“这……怎么会这样？”
“不光是这里，你再跟我来。”
林思又扯着仵作来到炭盆边，揭开上面带窟窿眼的罩子，指着里面还微保留着木炭形状的细灰，道：“你看这些灰。”
灰怎么了？
挺白呀，看得出是好炭，像自己家里的，就没这么白。
仵作正在胡乱瞎想，就见林思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的从木炭形状的细灰上方按了下去，那燃尽的细灰立马塌陷下去。随着林思戳戳戳，那灰由木炭形状变成了半盆灰白色的粉末，丁点渣滓都没剩下。
林思搓了搓手指上的细灰，然后弹了两下，细细的粉尘在空中荡了一下，然后融入周遭的环境，不见了。
“我家穷，冬天烧的炭都是奶娘做饭时一点一点攒的，所以我对这个炭还算有点心得。”林思郑重的道。
见他说得郑重，仵作也肃穆了神色，垂手道：“愿闻其详。”
林思先说了奶娘烧炭的方法，又道：“据我观察，这炭若是放在通风的地方，会烧成细灰，越是好炭越是如此；若是放在不通风的地方，炭则会随着地方的大小不同，渐渐熄灭。熄灭了的炭自然是烧不完的，无论如何，都会有炭梗存在。”
而现在的炭盆里，并没有炭梗。
一般情况下，仵作只查验死人，倒没注意过中了炭毒而死的人家里的炭是个什么样子。单从林思的讲述中，他还是能听出其中的道理的。
只是……
见他的眼神从面前的炭盆转向了床上的死者，林思道：“依我的想法，既然中炭毒的可能性不大，那他的死亡，就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那我们就……再查一遍！”仵作郑重的道。
“好，我帮你。”
林思也顾不得害怕了，跟着仵作一起去了里面，又吩咐六子去寻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来。
甄家正在做白事，人自然是不缺的。
待人到齐后，林思吩咐他们一起帮忙，把床抬到窗户跟前来。
雕花大床是紧靠着后墙的，又是冬天，屋子里光线比较暗，为了查个清楚，林思这次真是豁出去了。
雕花大床份量不轻，上面又躺着一个人，更是沉重。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后，一起把床抬到了窗前，林思这才打发了众人，单留下仵作和六子两个。
甄家的窗户上用的是上好的明瓦，比窗纸的透光性要好一些，比刚才在后墙处的光线更是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现在，我们开始第三次查验，六子，你去做记录。”林思一边挽袖子，一边吩咐道。
六子答应一声，拿起一张新的尸格铺在一边，又把笔攥在手里，随时准备着记录。
这一次的查验关乎着林思对自己想法的验证，也关乎着仵作对自己职责的肯定，两个人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他们谁都没有先动，而是各自闭了闭眼，把脑海中纷杂的念头统统抛却，然后才缓慢而坚定的睁开眼睛，一起动手。
他们这次查验的更慢，更仔细。
从头到脚，把死者的每一寸肌肤，包括鼻孔耳孔，包括前后阴门，也包括被头发覆盖着的头顶部分，一寸一寸捋下来，结果……
仵作呼出一口气，颓然的踌躇了半晌，才道：“还是之前的结论，怎么办？”
林思没理他的话，自顾自的趴在死者脑袋边，对着查探无数次的面孔看了又看，细长的手指在死者的面上扒拉来扒拉去，半晌后，从旁边拿起一个小镊子来，一下一下的扒拉着死者唇上的髭须。
“这……小林子，林哥……你这是？”
仵作看不懂林思这是在做什么？嘴唇上部刚才就看过了，并没有任何的伤痕。
林思头也不抬的道：“头发里都细细的查了，没道理放过胡子。”
见仵作还愣着，又指挥他道：“不妨把眉毛也重查一遍，说不准破案的线索就在里面。”
仵作以为他癔症了，扎煞着手愣在那里，然后就见林思越凑越近，把半个死人身子都快抱在怀里了，刚要开口，就听瞎胡闹的人“哎哎”的叫了起来，声音激动的都变了调，“找到了找到了，我就说吧。”
“找到什么了？”仵作听到林思激动的叫喊，迅速的弯下身去，去看他找到的“证据”。
林思手中的镊子不动，保持着撩着胡须的姿势，另一只手去旁边摸了个不知是做什么的细小的棍子，点着死者嘴唇上的一个地方道：“就是这里就是这里，看到了没？”
仵作两眼盯着林思指着的那块嘴皮子，瞅来瞅去，却什么都没瞅明白，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六子早就按捺不住了，见仵作这么没用，扔下手中的笔就挤了过来，“哪里哪里，我看看。”
仵作没他力气大，早被他一挤一拱，就推到了一边，差点闪了腰。
六子瞅着林思手中小棍点着的地方，屏住呼吸，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漆黑的眼珠子挤到一起，要不是有鼻梁拦着，都要凑一块儿了。
看了半天，终于才道：“我好像看到了。”
“看到啥了？”仵作着急的问，心中郁郁，为什么就他看不见？
“嘴唇的颜色多了。”
“颜色多了？怎么个多法？”仵作一愣，伸着两手使劲把六子往外扒拉，急道：“再让我看看。”
六子看过了稀奇，起身滚到一边，让出身位来给仵作。仵作随着林思的指点，终于在死者嘴唇和唇上皮肤相连的地方，看到了他们所说的“证据”。
人的嘴唇薄厚不同，唇线也各有形状，但都是浑然天成，没有瑕疵的。
死者的嘴唇却不同，他嘴上的樱桃红色，竟然长到了唇线的外面，在唇外的皮肤上溢开了极小的一点。
中了炭毒而死的人，嘴唇的颜色要比正常人鲜艳的多，呈樱桃红色，仵作也正是凭这一点才断定死亡的原因。
谁知，现在，他竟在甄老爷的嘴唇上看到了伪造的证据，换句话说，这嘴唇上的樱桃红色竟是涂上去的。
仵作顾不得惊叹作案人手法之精妙，忙趴下身去细看。
假的就是假的，经不起时间的探究。看的时间长子，仵作又在几根短短的髭须也发现了染上去的红。
证据确凿。
仵作爬起来，在打开的验箱里掏摸了一番，翻出了一个绑着绳子的小布卷，打开布卷，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堆缠着棉花的小木棍。
他拿起其中一根，在死者唇上用力一擦，结果发现，那颜色牢固的很，半点都没有擦下来。
仵作是个执着的人，也不懊恼，拿起其他的棉花木棍，分别在上面加水，加醋，加盐，加酒，眼看就要把做饭的材料给凑齐了，这才在一个加了特制姜汁的棉花小棍上看出些粉色来。
“有用。”仵作一喜，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配着老气横秋的脸色，让人心中好笑。
把其他用过的小棍棍妥善收了起来，仵作拿着沾了姜汁的小棍专心的在死者嘴上擦了又擦。
唇上的樱桃红色褪去后，露出底下暗紫的唇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