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死者四十岁左右,面白唇樱,唇上留有髭须,略有些长了,看得出有段时间没有修剪。髭须上沾有一些东西,像是呕吐物,枕头上同样也有一滩。
身上衣裳有些褶皱,看着像是死前太过痛苦,挣扎过一番似的。
仵作揭开死者身上的锦被,就见死者下身有一滩湿溺,这明显是小便失禁之相。
林思见过的死人也有几个了,但对这事还是有些不习惯,也不看着仵作忙活了,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转。
寒冬腊月的天气,饶是林思穿得不少,也还是手足冰凉,见屋子里有两个炭盆,他忙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丁点热气都感觉不到,揭开上面的盖子一看,见炭早就烧尽了,半点火星都没了。
林思不着痕迹的搓了搓手,又溜达到窗户边,伸出手指在窗户缝隙处探了探,有冷风顺着缝隙处灌了进来,从袖口蹿进袖子里,冻得他一个哆嗦,忙把手缩了回来。
想伸手把窗户关严实,却发现无论怎样用力,窗户都纹丝不动。
定睛细看,原来那窗户竟是经过特殊处理,从上面固定好的。
甄明辉见林思在窗边比比划划,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家的老法子,为了防止窗户不慎关上,干脆在上面钉死,这样,就是遇着大风天气,也不怕了。”
林思点点头,这甄家,倒是细心。
仵作是熟手,过了没多长时间就勘验好了,把尸格填完,对林思道:“据下官查验,死者这是中了炭毒,又夜深无人发现,这才致死的。”
每年冬天取暖的季节,因为烧炭不当致死的,没有几十件,也有十好几件,仵作对这些都极熟的。
“炭毒?”
虽然仵作信誓旦旦的说死者是中了炭毒,林思却总觉得不像,以死者的这份谨慎劲来看,怎么可能中炭毒呢?
他伸手叫来死者的贴身小厮,问道:“昨日你家老爷是什么时候睡的,这炭盆里的炭又是什么时候添的?”
小厮缩了缩头,回忆道:“我家老爷一般亥时入睡,昨天晚上不知怎么的,直到子时灯还亮着,小人还送了一趟茶水进去。又过了许久,老爷才让小的打水洗漱,小的倒了水后,给炭盆里又添了一次炭,这才离开。”
“你们有人守夜吗?”林思又问。
“老爷从不用人守夜,所以小的直接回屋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过来。”
林思点点头,又问:“前院里一共住了多少人,除了你家老爷,还住着谁?”
小厮掰着指头数道:“除了老爷、门房、小的自己,还有另一个小厮,偶尔时间晚的话,管家也会住这边。”
“管家?”林思自从过来,还没见过这个管家呢。
小厮忙道:“老爷没了,管家正在忙着搭建灵棚的事,事多繁杂,许是因此大人才没见过他。”
说曹操,曹操到。
正说着管家,那边管家已经过来了,许是需要在外面奔走,管家只在腰上绑了一根白色的孝带,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一身素白。
管家眼色青黑,先给林思等人行过礼,才道明自己的来意,“灵堂那边已经布置好了,若是这边完了,就可以给老爷装裹入殓了。”
听到这话,甄明辉身子往前一横,堵在管家和林思中间,怒道:“我父亲的死因尚未查明,你们就急急忙忙想要入殓,究竟是何居心?”
管家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目露哀戚的道:“老爷没了,大少爷心痛难当,小人原也省得,可这入殓的时辰是请先生择好了的,小的也不敢耽误了。”
甄明辉可不管什么先生不先生的,一口咬定死因不明,坚决不同意他们把人带走。
吵嚷不出个结果来,管家只能看向林思,想请他示下。
林思看了一眼床上的死者,把手中那份尸格折了折,拢入袖子里,不顾仵作诧异的眼光,直通通的道:“死者的死因尚未查明,确实不能入殓。”
管家眼皮轻轻一跳,有什么话到了嘴边,眼看就要跳了出来,偏他又抿紧了唇,生生的把那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沉默了,另一头却哭将起来。
只见一身素白的梁氏抢入进来,不等林思阻止,径自入内,趴到死者床头就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数落,数落死者走的早,害得她们娘儿俩无依无靠。又说他死得这样惨,偏还有人从中作梗,累得他不能入殓不能合眼。
话里话外的矛头都指向了大少爷甄明辉。
甄明辉听到梁氏那些话,气得头上青筋直跳,身子摇摇欲坠,想要反驳,偏偏喉头一痒,顿时咳了起来,手指点着梁氏,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一个把书房当成戏台,对着观众表演她的悲苦无助;一个成了个哑嘴的葫芦,肚子里有东西,偏偏说不出来。
梁氏长得好看,哭得也好看,声音更是悲悲切切,引得在场众人的心不由得偏向了她。
林思见这样不是办法,深吸一口气,大喝道:“梁氏,现在是官府办案,不是你撒泼的时候,你若是不分轻重,一味胡闹,只能请你去大牢里冷静一下了。”
哀哀哭泣的梁氏一噎,横在嘴里的话怎么都哭不出来了。她站起身来,冷眉竖目,掩着帕子,风一般的从林思面前刮过,那粉白的玉指,在被冷风一吹,越发的粉了。
梁氏走了,管家也有人来请。
林思见甄明辉不停的咳嗽,咳得整个人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忙请他去了旁边的屋子里歇息。
被林思派出去查问的两个差役也回来了,纷纷说起了甄家的情形。
这死者甄老爷前妻早丧,过了几年又续娶了继室梁氏。梁氏过门后,把家里照料的妥妥当当,对继子甄明辉也十分的不错,吃穿住行,但凡能用最好的,就不用一丁点次的。
只可惜甄明辉体弱多病,一直都是病病歪歪的,因为受不得累,书也没读几本,生意也沾不得一丁点手,眼看着就要到弱冠之年,却还是一事所成。
甄老爷常说,大公子这身子,将来只能当个富贵闲人了,好在他还有一个小儿子。小儿子甄明煜是梁氏所出,只七八岁,却是聪明伶俐,深得甄老爷喜爱。
这些年,甄明辉与梁氏的关系越来越僵,不少人都说这是大公子嫉妒小公子,所以才别着苗头。
这次老爷去世也是,明明只是意外,偏偏大公子要定一个谋杀,为此还去刑部报了官,为了就是把梁氏拉下马,好霸占甄家的财产。
“意外?”
见林思询问,说话的差役老老实实的道:“小的问了好些人,都是这么说。”
这倒有意思了,仵作还没查完呢,结论就已经满天飞了。
有意思!
“依你们看,这梁氏和死者的关系怎么样?”林思又问。
身边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由六子开口,“挺好的吧,甄老爷有钱,梁氏有色,这凑在一起,能不好吗?”
两个差役听了六子的话,忍俊不禁。
仵作则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知道场合不对,忙捂住嘴,想到自己这双手刚在死者身上翻检过,又赶紧又拿了下来。
“死者除了梁氏这个妻子,还有别的妾室,或者别的女人吗?”林思问。
“没有,甄老爷一直守着梁氏,所以才说两个人的感情极好。”出去问消息的两个差役相互看看,又相□□了点头。
林思搓着指尖,把这一切串联在一起又想了一遍,然后对两个差役道:“麻烦两位,去城中各大药铺,查一下死者的看诊记录,主要是查那方面的。”
两个差役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异口同声的问:“哪方面?”
林思咳了一声,偷偷撇过脸,见四周没有甄家的人,这才小小声的道:“我怀疑死者那方面不太行……”
怕他们听不懂,还偷偷指了指六子的下身。
六子双腿一夹,忙用手捂住了那个地方,怒瞪着林思,脸色涨得通红。
除了六子,其他人全都斜着眼睛看他,仿佛在说:哦,你个没成亲的毛头小子还懂那些了?
林思也有些尴尬,但该说的还是得说,“这甄老爷豪富,又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哪能没几朵解语花。这梁氏虽然美,却未必能让甄老爷一心一意守着他。”
见众人若有所思,林思又道:“况且这大公子和二公子,年岁差了这么多,大公子身体又不好,劳累不得。你们说,这甄老爷这么多的家财,能不想要个支撑家业的儿子吗?还有梁氏,她是继室,天生就矮了原配一头,唯一的依靠只有甄老爷,可甄老爷比她年纪大那么多,终有一日会走在她前头……”
“哦,我明白了。”六子一拳击在自己掌心,兴奋的道:“甄老爷靠不住,梁氏必然会想要生一个自己的儿子。两个人都有心求子,即使这样,小公子还是比大公子小了十来岁,这就不是梁氏自己的问题了。”
若身子有问题的是梁氏,甄老爷或纳妾,或娶二房,终究是有办法解决子嗣的问题。若身子有问题的是甄老爷,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