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回到家，奶娘一见林思就迎了上来，脸上满是关切，一个劲的询问他在刑部过得怎么样。
林思不敢说自己的经历，瞎话编了一箩筐，总之一个字：好。
奶娘听到他在牢房当值，哪还能不知道什么情况，又把永安候提溜出来骂了一通，完了才道：“那边不做人，哪有把亲侄子送到牢里当牢头的？呸，他自己高高在上做着候爷，就完全不顾别人死活了？好哥儿，那牢里晦气的紧，这个差咱不当了，啊！”
林思也不是没想过离开，可他的家境，说实话，比一般的人家还要不如。
人家只要顾着自己生活就行，他不一样，他还得花钱维护着这个三进的大宅子，不让它败落下去。
这个宅子算是爹娘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好东西，也能值些银子，林思不是没有想过把它给卖了，让家里好过一些。
只是打算一出，差点被奶娘的泪水给淹了，林思扛不过，只能作罢。
林思缺钱，非常非常缺。
内院西厢房破了一大片瓦，雨水漏得到处都是，因为没钱，一直扔在那里。眼看着夏天又要到了，若是不收拾，等雨水一来，怕是连房子都会霉烂了。
被生吃甲虫吓得恍惚的心神，在看到眼前这座宅院的时候，又慢慢安定了下来。
“奶娘，没事的。刑部煞气重，哪里都是一样的，再说牢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顶着大日头在外面办差的那些人强多了。而且做牢头，每月都有工钱拿，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林思一再的保证自己的这份工作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这才让奶娘的忧心忡忡打消了不少，“……那行吧，哥儿自己警醒一些，若是有什么不对，千万不要硬扛。”
“哎，我记得了。”
狱卒算是刑部最安稳的一批人，他们的工作职责就是看着那些个犯人，既不让他们闹事，也不能让他们死在狱中。虽然上值的环境算不上好，但干的活实在说不上累。
林思对跟自己搭挡的老刘十分敬畏，这是个连生吃虫子都不放在眼睛里的猛人。
老刘对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娃娃兵也十分关照，话里话外提点了他很多东西。
“咱们这些人的工钱算是比较少的，又没有外头那些人光鲜，每个月的工钱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上，为什么大家还是挤破了头往这里钻呢？”
林思“嘿嘿”一笑，用手抹了把平平整整的额头，装作腼腆的样子，他是被人塞进来的，这一点就不好告诉老刘了。
老刘搓了搓手指头，把腰间的钥匙摇得“哗啦啦”作响，“咱们这儿工钱不高，但收入可不低，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林思听到“收入不低”几个字，眼睛猛的一亮，烛火映在他的眼睛里，像一片燎原的烈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犯人家属要想探视犯人，或是送些东西进来，少不得要上下打点，这钱是默认的规则，可以收，而且收得心安理得。
他是刚入门的小卒子，还以为这种好事没自己的份呢！没想到，嘿嘿……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小心的问了一声，“刘叔是说……我也有份？”
“这是当然，你进了咱们的地方，就是咱们的人，当然有你一份。”老刘拍拍林思瘦弱的肩膀，“不过这钱吧，不好独吞，你得想着那个……”
老刘说话说到一半，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林思跟着抬头往上看，只见房顶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看到他的傻样，老刘拍了他一把，骂道：“臭小子，瞎看什么呢，我说的不是房顶，而是咱们顶头上司。”
林思想到了带自己进来的小头目，问：“邓先？”
话刚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一巴掌，然后就听老刘压低了声音的训斥声，“这是能直呼名字的吗？要叫邓大人。”
林思扶好了帽子，涎着脸笑道：“这不是一激动就忘了嘛，好刘叔，再教教我呗，万一我一不小心，再惹了什么忌讳就不好了。”
两人是搭档，若是林思出了问题，老刘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又把这里边的关窍一点一点透露给林思。
“……这些都是咱这里的规则，别看多，其实很好记，平时多想一想，有什么拿不准的再来问我。”
林思一边听一边默记，老刘说完后，他已经全都记住了。
老刘指着牢房里的犯人道：“这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只是在这里，你得把自己的人管好了，别闹出事来，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牢房里关的人多，每天都有来探视的，看着在犯人家属和当差同僚中流通的小钱钱，林思渴望得眼睛都红了。
老刘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他一句，“羡慕什么，早晚有你的。”
早晚都有，但晚有不如早有。
林思看着前面“儿”一声“娘”一声，隔着围栏抱头痛哭的两人，又看了看自己这边，困惑的问：“咱们这边为什么这么冷清呢？”
当差这么多天，别说是有人过来探望犯人了，连个正经的耗子都没来过。
老刘听到林思的问话，嘴角抽了抽，“哼哼唧唧”的道：“咱们负责的这一块关的都是重犯。”
这事早在林思进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重犯都是犯了大事才进来的，不比外头那些小打小闹。”
林思羡慕的看着那些“小打小闹”进来的犯人，吞了吞口水，问：“您是说来咱们这边探视的人给的‘小意思’会更多吗？”
话问出口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一句石破天惊的回答，“不，重犯的意思是很少有人会来探视，至少我当差到现在，只见过几回。”
林思被这句话惊得不轻，猛的把头转了回来，只听得“喀”的一声，他脖子扭到了。顾不得重伤后的疼痛，他一边呲牙咧嘴的揉着扭到的脖子，一边不甘心的看着老刘，“……怎么会这样？”
老刘本不想回答，但这事又是个公开的秘密，根本瞒不住，他抽搐着嘴角给林思解释，“重犯都是犯了大案的人，家人不是被连累了进来，就是被抄得家无余财，拿什么来探视？再说，这人都进来了，除非来探视的人清白的紧，否则谁敢过来，这不是给自己招灾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个事实在是让人伤心。
看林思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老刘安慰他道：“新人都是从重犯这边开始的，慢慢的就能往外挪了，到时候叔答应你，肉羊头任你挑。”
“肉羊头”是牢里对犯人的一种称呼，指的就是那些家有余财，有能力前来打点的。还有一种称呼是“烂羊头”，不是煮烂了的羊头，而是林思看管的这种完全没有余力……财力的“羊头”。
林思虽然羡慕那些生财的“肉羊头”，但看着一把年纪了还和自己一起看守重犯的老刘，心里默默的摇了摇头，对他的许诺并不敢抱以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思慢慢了熟悉了这样的日子，日常在继续做下去和出去重新找活中摇摆。
就在此时，旁边一间一直空着的牢房里来了一批新的住户，全是膀大腰圆满身彪悍之气的角色。
“这是怎么进来的？”
“说是山上剿下来的匪，出动了小一千人才把人给控制住，里里外外都住满了，这几个是打头的，这才安排到了咱们这里。”老刘是个老油子，自有他的消息渠道。
“怪不得呢！”长得可真壮实，林思看了看自己被外袍遮住的大腿，心中暗搓搓的比了比，结果发现连人家的胳膊都比不了。
第二天，这些人便开始过堂，除了过堂，还有刑讯。
竖着出去，萎靡着进来；竖着出去，带着伤进来；竖着出去，躺着血葫芦似的进来……
牢房的隔壁便是刑房，饶是隔着重重阻碍，惨叫声有时还会传进来，不光是林思被吓得小脸发白，就是老刘都有些不自在。
这天，例行刑讯后，这批人又被死狗似的拖了回来，拖人的差役用刀背拍了拍围栏，对着他们放狠话，“我劝几位还是想清楚的好，咱们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和手段。几位耗得起，咱们更耗得起。有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这活也要看怎么个活法？”
其中一个山匪像是几个人中领头的，他抬起手来一抹，把额头上的血抹了大半张脸，配着阴森幽暗的环境，简直像择人而噬的厉鬼。他张开手指，将沾血的指尖放时嘴里舔了舔，然后对着放狠话的差役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怎么个活法？老子快活的时候，你还在和着尿捏泥巴呢。就凭你，也敢教爷爷怎么活？”
这种人见得多了，差役并不动气，而是阴阴的笑了一声，“且等着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辣椒水硬，你放心，我一定不弄死你。”
林思看着两人的交锋，偷偷的往后退了退，比起山匪，言语中不动声色的自己人更让他心惊。
差役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日子，这个匪首明显受到了更多的照顾，伤势比起同住的人，重了不是一点半点。
林思长得脸嫩好欺，看起来像个很软的柿子，匪首疼得狠了，就想把他叫过来捏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