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祸(2)
翟琰骅回头看着那只脏兮兮的小手,然后目光顺着那只手望向抓自己的人。
那是一个年龄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干干瘦瘦的,那只拽着他袍子的手像只小鸡爪,两只脚光光地站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旁边还有雪化的水。
翟琰骅再怎么体弱,也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看到孩子大冷天光脚站在地上,身上衣物也十分单薄,仰着头脆生生地问他,“大哥哥,你可有见到我的阿娘?”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动了,他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脱下,围到了小女孩身上,并竖着抱起她,用长袍裹住那双小脚。抱起小女孩的时候,小女孩轻到似乎只有骨头,翟琰骅心里拧了一下,然后笑着看向小女孩,“你阿娘长什么样子啊,告诉大哥哥,大哥哥带你去找她。”
小女孩听到这话,立马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吗?我一路上问了好多哥哥姐姐,他们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不告诉我阿娘在哪里,有的姐姐告诉我阿娘在房间里睡觉,但是不告诉我是哪个房间,不让我去打扰阿娘。”小女孩说到这里,明显失落起来。
接着又手舞足蹈的说:“大哥哥,我的阿娘高高瘦瘦的,经常穿着黄色的裙子,笑起来可好看啦,阿爹总说她像天上的仙女,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见阿爹了,阿娘告诉我阿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久之后才会回来,回来的时候还会给我带小兔子。”说到很久没见阿爹时,小女孩眨巴眨巴了眼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看了看翟琰骅复杂的神色,小女孩怯生生地对他笑了笑,手指在一起搅了搅,“大哥哥,晓晓话是不是很多,阿娘之前就说我是个小话痨?大哥哥,我是不是太重,累着你了?”说罢,就要从翟琰骅怀里往出爬。
翟琰骅把她扶正,笑着对她说,“晓晓不重,晓晓很可爱,大哥哥现在就帮你找阿娘。”翟琰骅虽是笑着的,但是眼中有藏不住的心疼。
翟琰骅听到这个小姑娘说这话,已猜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定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但已经答应了小女孩,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抱着小女孩在县令府里乱转。
小女孩被他抱着打转时,嘴里一直问着,“大哥哥,能找到阿娘吗?”翟琰骅总是打太极似的笑着回复,“不一会儿就见到阿娘了,晓晓不要着急,要是困了的话,可以先睡一会儿,等找到阿娘了大哥哥叫你。”晓晓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翟琰骅心中无奈叹气。
不知道溜达了第几圈,晓晓才迷迷糊糊睡着,但嘴里依旧嘟囔着阿娘。
翟琰骅刚想找个房间把晓晓放进去,就碰到了出来寻人的程姎姎。翟琰骅向她做口型示意,程姎姎也立马反应过来,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说实话,自打那天不欢而散后,翟琰骅还不知如何面对程姎姎,所以能避着就避着,但现在看程姎姎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别扭,他自己也就轻松了很多。
程姎姎轻手轻脚过来后,从翟琰骅手里接过晓晓,翟琰骅此时手也已经变酸,就顺势给了程姎姎。
程姎姎为了不弄醒晓晓,抱的时候凑近了翟琰骅一些,翟琰骅一低头便能看见程姎姎脸上细小的绒毛,脸颊有些发烫,便偏过了头。晓晓本身也没睡深,程姎姎动作再轻,还是不小心弄醒了她。她揉揉眼睛,看到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大姐姐,眼里有着明显的失望。
程姎姎立马哄道,“大姐姐已经找到了晓晓的娘亲,等晓晓睡一觉起来后,姐姐就带晓晓去找娘亲好不好?”看着孩子眼中明显的不愿,程姎姎又轻声劝道:“晓晓相信姐姐好不好。”晓晓怕程姎姎变卦,不同意,就犹豫着点了点头。
程姎姎带着晓晓找了个空着的房子,哄她入眠后,和翟琰骅一同坐在屋外的台阶上。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程姎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禹王殿下,你是怎么找到晓晓的。”
翟琰骅嘴里有些泛苦,“不是我找到晓晓,是晓晓找到我,她想让我帮忙找到她的阿娘。”
听到这话,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半晌,翟琰骅艰难开口,“晓晓她的娘亲,究竟怎么样了。”明明是在问话,说出的语气又似在陈述。
程姎姎叹了口气,“昨日,我们在郊外茅草棚中找到了晓晓和她的娘亲,禹王殿下当时不在场,不知道也属正常,晓晓并未染病,且因为她娘亲将唯一的那部分粮食全部留给了晓晓,晓晓身体虽有亏空,但是之后可以补回来,但她的娘亲虽未患病,身体亏损严重,昨天晚上,没熬过来,就……”说到这,程姎姎突然声音哽咽起来,双手也捂住了脸,“当时,柳儿过来告诉我,晓晓在找她的娘亲,我赶到后,晓晓已经不在原地。我本以为,望县也许疫病相比于粮食问题来说更加严重,但谁知,我眼睁睁看着从我面前一个个离世的百姓,大多都是因为没有粮食充饥。我太过自信,行进路上放慢了速度,才会造成了更多人的死亡,才造成了这一桩桩的惨案。”程姎姎脑袋渐低,靠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程姎姎想,要是自己能够再早一点点,是不是就能救下更多的人,对望县的了解更深一点,就算是派个人提前来此地探查一番,结局会不会更加好一点。
晓晓不会失去她的阿娘,更多年幼的孩子也会活下来,而不是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匆忙离开。
那些迟到的粮食本可以挽救更多人的性命,而不是堆在粮仓里任它发霉。
翟琰骅想伸手拍拍她以示安慰,但手伸到一半觉得于理不合,顿了顿又缩了回来,“程校尉,你不能将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你之前也是因为知道有邻县借粮才做出的这番判断,这并不能全然责备自己。”
岂料程姎姎突然将埋在膝盖上的头抬起,脸上的泪痕还在,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冲他说道:“如果邻县借出粮食,那么现在的粮食在什么地方?如果未曾借到,为什么要谎报消息?”
程姎姎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向翟琰骅深深作了一揖,“让禹王殿下见笑了,是属下失态。”翟琰骅动了动嘴唇,想说声什么,但还未说出口,程姎姎就打断了他,“属下先行告退,这件事属实疑点重重,属下须得细心探查一番。”顿了顿又接着说,“也不会太久,等事情安排下去后我会回来看晓晓。谢谢禹王殿下的开导。”又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翟琰骅的那句不必如此生分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头,只能望着她一阵风似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