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肖祁，就是他的烟火气

    『我藏着喜欢，在你眼里藏不住的暗恋』

    『像个白痴一样的美梦里啊』

    『如果不眨眼，是不是就能不醒沉眠』

    『我听见秒针，听见落雪，声音在怀中暗自雀跃』

    『我终于听见你说喜欢，喜欢，喜欢』

    在最后的三个单词里，余鸣的声音，相当没有违和感的融了进去。

    『终场的哨音飞上云霄』

    『绕树的鸟啊，无可救药』

    『不散场，绝不分道扬镳』

    『你的喜欢，我听到』

    余鸣的声音不带杂音，在这段合唱里似乎更加清晰一点。而就在这句歌词的最后一个音节跃出舌尖之时，他听到了烟花升腾的声音。

    那天的烟火，比他点过的任何一次燃得都要更加绚烂。他背对着身后的绮丽，视线越过冬日里萧瑟的小花园，看向那个正趴在阳台边缘处的人儿。细小的火药在遥远之处纷纷炸裂开来，热烈地燃得一干二净，而后坠入无限遥远的深蓝色天空。

    ——原来那天他在天台唱着这首歌的时候，被余鸣录下来了。

    『帷幕拉起以后』

    『下一页剧目翻开新的难以预料』

    烟花的动静杂乱散漫，在逐渐变弱的风声里一同消匿无踪。但这段音频仍然在继续播放，随后响起的又是一阵轻盈的吉他声。

    他弹出的是歌词与歌词间的间奏，在这短暂的空心旋律里，余鸣唱了一段歌词。

    『无法无视过往，交叠惆怅』

    『断了线的风筝，云来搭档』

    『扬起帆，无风时起航』

    『星月隐匿，何妨，启明星落在我手上』

    『前方的路，漫长有光守望』

    音频播放完毕了。

    耳机里最后的沙沙声也彻底不见了，肖祁却盯着封面上停转的合照怔愣了好久。他突然从座位里站了起来，耳机线被牵引得脱落了下去，磕到桌沿的声响清脆。

    他怎么能没意识到！

    他怎么能直到现在才刚意识到！

    余鸣明明很早就说了，很早就向他伸手了！

    他却一直没能拉住他！他一直都在推开他！

    时间接近晚饭时刻，余鸣堪堪从书本里抽身，翻起手机来给肖祁弹了一个随机骰子，准备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小孩做晚餐。

    这条消息才刚发过去，那颗骰子甚至还没停转，肖祁就猝不及防砸过来了一个语音电话。余鸣打字打一半顺手就按了接听，愣了一下才想起起身往图书馆外走。

    “喂，哥。”

    他把听筒贴上耳廓，少年清亮的声音传递而来。因为人还在图书馆里，余鸣只能轻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来我宿舍吧。”他说，“我点了外卖。”

    余鸣愣了一下。

    就算是室友都不在，肖祁好像也没理由这么突然的叫他去一趟宿舍，就为了专门吃顿饭——“你要干什么？”他终于走到了图书馆外头，直球打过去问询出声。

    “你先过来。”肖祁却咬死了不松口，“电话里一两句说不清。”

    “……行，等着。”

    从图书馆到肖祁那栋寝室楼的距离不近，但琢磨了一路余鸣也想不出这人干嘛要特意在今天把自己叫过去。

    帝城的雪格外吝啬，只在去年十二月中旬下过一次，而且完全没能积起来。这两天的天气预报明明有降雪提示，也许是其他区域有下雪，但总之清北的校园里除了刺骨的冷风之外什么都没有。

    余鸣走过去的时候，肖祁刚好下楼取外卖。远远的他就看到了那个裹着他的围巾、在小铁架子里挨个翻找着外卖上小纸条的人。等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那份，支起身子转过头的时候，两个人的视线理所当然的交汇了上。

    距离有点远，肖祁也就没出声，只是用空闲的一手向他挥了挥。

    来往的其他人在焦点之外皆是陪衬，那个站在霞光之下的人周身都被镀了金。少年在远方挥手，此间的万物便听其指令，迎春送冬、蓬勃生长。

    余鸣于是也抬手向肖祁晃了晃，又指了指一侧的宿舍大门，示意他进去等。

    “帝城明明比隋川还南一点，怎么这冬天冷成这样。”拎着外卖往楼上走的时候肖祁就开始吐槽了，“我以前在隋川过冬都不用裹这么严实。”

    “除了我这条你都没有围巾吧。”余鸣说，“还抱着外卖呢。凑合当个暖手宝吧。”

    “我操，我都怕我这个冰坨子手把他抱凉了。”

    “所以，”直到回了宿舍肖祁把外卖拆开甚至把一次性筷子都掰好放到余鸣面前，他也半句都没提自己为什么非要今晚叫余鸣过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摊牌了。”肖祁从书桌里拖了一摞书出来。余鸣扫过去一眼，最顶上的一本标题明晃晃写着《抑郁症研究概要》。底下几本看书脊也全都是心理学相关的书籍，他不由得心头一跳，“你……”

    “我平常学得就很努力了，期末考不突击也不至于会挂的。”肖祁说，“而且，我觉得看这些书比考试挂不挂更重要。”

    余鸣似乎一下子失了声，脸上少见的流露出茫然无措的模样，“……你其实、没必要……”

    “知道你厉害，什么都能自己扛下来。”肖祁没等到下文，于是兀自开了口，“但是你这样，这不是显得我很没用吗。”

    “虽然看点书之后我是发现以前我就是挺没用的。”他有点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发顶，“不仅没用而且还拖后腿——所以你怎么能从来没跟我说过呢？”

    “我蠢，可你不是挺聪明的吗。”话到此处，肖祁的语气多少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向男朋友撒娇不会也得我教你才能会吧。”

    ……余鸣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好像确实很久都没有撒过娇了，几乎久到不记得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从小他就是被各种人夸着懂事长大的。超市里其他小朋友可能会因为一包零食而躺在地上抽风哭闹，但他只会在元君不赞同的目光里把零食重新放回货架；别的孩子在课桌前总是坐不住，他却抱着一本书就能不声不响一个下午……因为被夸了，所以这种行动就被盖上了代表正确的戳记；为了得到更多戳记，他就反复重复同样的行动。他是其他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永远用来被拿来比较的标杆，所以他必须努力，必须保持优秀，必须回应所有的期待——

    ——所有的既成事实，都不是空穴来风。

    “是我不能。”可是直到最后，他还是这么说，“谁都没用，我要是自己抗不过去，谁都帮不了我。”

    他可以让自己从三好学生掉成倒数第一而没有任何负担。因为那是他的人生，他不想作为被他人操控的木偶而挣断的线，他只是不再想为了他人的期待而向前走了，所以就低下头，漫无目的地盯着脚尖、闲庭信步。

    元君也不再管他了。他身边的同龄人和余菟一样，义务教育阶段确实有些人会读公立的学校，基于各种各样个性的原因，但高中一定会开始走精英教育路线。他们不需要用一纸成绩证明什么，高考是给人实现阶级跨越的工具罢了。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报了一中，庆幸能度过称心如意的高中时光，但是——

    “我不能因为你的喜欢，就肆无忌惮的让负担都倾斜到你身上。”余鸣说话的时候，视线不自觉瞟了一眼桌上那叠书。

    余菟已经因为他而被改变了从今往后的人生轨迹了。本来她按部就班的读个医学或者管理学，回家就能接元君的班过轻松点的日子。可她偏偏选修了心理学。

    他自己的人生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总不能让其他人也跟自己一样，纷繁杂扰一桩一件都藕断丝还连着。

    ……可是怎么办啊。他真的找不到，到底有没有一把能斩断所有乱麻的快刀。

    “余鸣。”肖祁忽然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你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哪怕我就是个碎酒瓶子你也高兴捡我回去。”他说，“怎么现在放你自己头上，你就转不过来弯了呢。”

    “……这不一样。”余鸣似乎想叹口气，但只是深吸了一口，然后就卡在胸腔里了，肩膀仍然支棱着，“需要的时候会向你伸手的。我不是不知死活硬逞能的人。只是不想给你徒增烦恼而已。”

    “你凭什么就把他定义为烦恼。”肖祁看着他，也几乎可以说是在瞪着他，怒目而视的那种，“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那凭什么就许你拉住我，不让我把你拉起来。”

    这个人总是习惯隐藏自己的愿望，说话的时候只要不影响理解连“我”这个主语都不常用，时间长了连自己都会以为自己真的无欲无求了。可分明不是这样的，他明明也能有自己的精彩。

    余鸣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余菟还天天骂他犟得不行一定要钻破牛角尖，他看他在肖祁面前分明只够个望尘莫及的份。

    ‘可能对你而言说不说都一样，但是对他来讲，我觉得值得考虑。’

    温玉说过的这句话，忽然从记忆深处跳跃了出来，在他眼前打了个转，像字幕卡顿了似的，坠在五感下方。

    男朋友总怕他孤独，因而小心翼翼却又固执的一次一次拉着他往喧嚣里住。

    ——肖祁，就是他的烟火气。

    他叹了口气，肩膀松垮了下去，“……祁哥，帮帮我。”

    总是想太多，瞻前顾后的结果就是举步维艰。所以去他的吧，不想了。

    “好。”肖祁当下点了点头，接话快得跟怕余鸣会反悔似的，“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跟我说。”

    “那先抱一下。”余鸣说，“能亲一下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