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看!我们那艘最亮!
“……以后我不会去了。”半晌,余菟才来了这么一句,“我保证,肯定不会去了。等过完年我就把这辆换了,换个老爷车去。”
“打个商量,能不能别告诉妈。”她偏头看过去一眼。
余鸣大概是白了他一眼,低垂下眼睑去喝手里的奶茶了,“行吧,谁让你跟我站一边呢。”
……余菟反应了一下,想起来类似的话是上次她答应帮余鸣瞒着妈妈他谈恋爱了这事。
高三里一模一样的每一天好像都过的特别快,他们相似得让人忍不住发问,今天和昨天既然没有区别,那明天仍然不做改变是否就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没有人还有余裕去回答这个更加没有意义的问题,所有的思考都被埋藏到了繁重的课业之下。每个人都在埋头往前赶,试图让自己的这一步能迈得大一点,更大一点。
直到有个声音出现,提醒大家抬头看看。无名的神祇,拍了拍行路人的肩。
黑板的角落里,那个倒计时的数字从白色改为了红色。
“各位同学们,各位高三年级组的老师们,早上好。”
“你们认识我再短也快三年了,知道我这个校长做发言从来不喜欢准备讲稿。昨天晚上你们年级主任还嘱咐我,让我至少列个大纲也行。”
“你们看,我写了。但是走上来的时候吧,我觉得还是即兴发挥比较符合我的风格。”
“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一百天,离你们彻底告别一中的课堂还有一百天。你们的人生有很多个一百天,但是有彼此同窗的日子只有这一百天了。”
“高考是一道分水岭,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们会有人被留在桥的这一边,但也一定有人,能翻过崇山峻岭。”
“事到如今,我就不再跟你们说些什么好好学习的废话了。你们肯定都听烂了,我也知道你们肯定都已经学得非常努力了。所以,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在走过这段枯燥的日子之后再回头看时,能对自己说上一句——”
“我无悔青春,未负韶华。”
高考的这一天似乎很远,但一天一天数下来的时候,原来他早已走到了面前。他们终于要从这个关了他们三年的地方滚蛋了,最后一节课的课堂上,唐演讲完了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离下课还有不到十分钟。
“不讲了。想讲的话这题永远都讲不完。”他摘下眼睛来,捏了捏压出印痕的鼻梁,“聊聊吧。当了你们两年班主任,我还没跟你们聊过我自己。”
“我上高中都得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条件没你们这么好,夏天整个教室就两个吊扇撑着。我们那时候同学关系也比你们都朴素多了,男同志女同志都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你们一个二个,跟别的班的,别的年级的,还有外校的,搞网恋的,别以为老师都不知道。”
“……挺好的,在这么好的年纪,遇见了觉得能好一辈子的人。”他说着,忽然笑了笑,“不怕你们笑话,我爱人就是我的高中同学。”
有惊讶的声音,有故作酸溜溜的声音。余鸣咬着嘴里的棒棒糖,舌尖一挑让塑料棍翻到了另一侧。
这中年大叔,当时还劝得煞有介事的,结果自己也是越了红线的其中一员。
气氛都到这个地步了,鹿鑫何干脆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老师,她得有多漂亮啊?您这可喜欢了二十多年了吧。”
“胡说八道。”老唐训了他一句,“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人人都看脸只谈快餐恋爱。三观相似、灵魂契合的人,才能让柴米油盐的生活枯燥里平添趣味。”
“老师,您这文采,应该去当语文老师啊。”柳泽也喊了一声。
“我是想选文来着。”老唐居然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但是她擅长理科。”
讲台下的学生们又是一阵嘘声。
“哎,偷偷跟你说啊,其实我来一中的时候,本来想把自己换成文科来着。”肖祁趁着班里声音杂乱,悄悄凑近了自己的同桌,声音压得挺低。
余鸣看了过来,等着他的下文。
“对我来说选文选理倒是也无所谓,反正我都学得不赖,就是觉得吧我在墨高都学完了,在一中接着重头再来感觉有点无趣。”肖祁惯例先来个孔雀开屏,然后耸肩轻笑了声,“不过当时搬宿舍,年级主任跟我说理科班正好还有间宿舍只住了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看102这个数特别顺眼,然后就想着那还是跟室友选一个班吧。”
“因为我啊。”余鸣有点失笑的看着他,“合着还是我扼杀了你的文学之路是吗?”
“别说,我要是学了文,以后没准也能成为一代文豪。”肖祁很会顺着梯子往上爬,他又开始翘着椅子晃悠腿了,“我是谁啊,天下第一的祁哥啊。”
“是,我祁哥天下第一。”余鸣挑了挑眉,不轻不重的踹了他的椅子一脚。
肖祁被迫落了地。他看着余鸣转头回去,接着听老唐讲他逝去的青春了。
盛夏里,蝉鸣声喧嚣如旧。少年仍然同他们初见时一般无二,时间好像未曾改变什么。
但一切都在悄悄改变。
高考假的这几天余鸣干脆把肖祁揪回家去住了。余菟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毕业的事,元君得等他考试前一天中午才能回来。但他们家有保姆阿姨,起码不用让肖祁在这两天还为家务事烦心——当然,也指另一重意义上的家务事。
谁知道肖程昱会不会突发奇想又搞点什么有的没的,余鸣干脆从源头上杜绝这种状况发生的可能。
考试、毕业礼、谢师宴,一切按部就班,带着一纸合照,少年各自走向期望的未来。
“中元节我们家这边会办河灯会。”肖祁挂着视频塞着一只耳机,手机就被他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他今天照例在便利店值班,人少的时候也能跟男朋友聊两句。
人多的时候……就是赛博收银模拟器。
“哎,你是不都没见过放河灯啊。”
余鸣人在打游戏,只有无脑按输出的时候能瞟两眼肖祁在干什么,“以前好像也办,不过因为污染还是容易引起火灾什么的,叫停很长时间了。”
“那要不要过来玩?”肖祁问,“应该就是今晚了。”
“……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余鸣瞟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这都快七点了。而且你今天不是要等到夜班来上岗才能走吗?”
“没事啊,河灯会九点才开始,我从这过去要不了十分钟。”肖祁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画面一阵晃荡,从货架转而显示做了肖祁的面孔,“我跟人商量一下,让他早来两个小时就完了。”
“行,那我下完这个本就出门。”
华灯初上的夏夜,天气明明正好温和。肖祁远远的看到衬衣外又叠了件外套的余鸣,多少有点失笑,“哥,你的日历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夏天啊。”
“不好意思,这日历假冒伪劣产品。”余鸣耸了耸肩,“所以质量不好都没处保修去,只能缝缝补补又三年。”
地狱笑话,肖祁觉得自己得为笑这一声折好几年寿。
河灯会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祭祀亡者,祈求平安。只是发展到如今才增添了观赏的意味。
陋巷办的这个河灯会规模不大,也没做过宣传,前来与会的基本都是附近的住民。不过还是很早就有小河灯的售卖点开始营业了,就是款式比较单一,只有莲花和孔明灯两种样式而已。
其实不少人会带着自制的小河灯专门过来,就是今天他们俩都是临时起意,没做任何准备。于是就一起在现场买了一盏小莲花,用肖祁的话说就是昙花一现式的潦草感受一下节日气氛。
“反正昙花莲花长得挺像的。”他说。
……除了都长在水里余鸣没觉得这俩哪里像了。
小河不宽,只是一条运河的支流,水流缓慢,适合小莲花们排排队乖乖顺流而下,再供人们拍两张氛围感照片发朋友圈。
“以前我妈年年都带着我自己做河灯。”肖祁捧着亮晶晶的小莲花,蹲在水边一时没往下放,“拿泡沫盒当底座,在上边搭点简单的小模型。我记得有一次我把我们的河灯放下去再跑到那边那座桥上看的时候,就眼瞅着一个荷花灯撞了上去,然后把我那只给点着了。”
“当时我妈还怕我哭。”他嘿嘿笑了两声,“结果我那时候不仅没哭,反而挺兴奋,扯着她的袖子跟她嚷嚷:‘你看!我们那艘最亮!’”
……余鸣没搭话。
他静静盯着那簇被肖祁捧在掌心的烛火,眼前都被照出了黑色的残影。
肖祁也没有等着他发表听后感言的意思,自己笑了一会,就算是回忆够自己的童年了。他垂下手,把小莲花放到了水里,又伸手拨了两下水,让涟漪送着他往河中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