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想表里一体
“……操!”肖祁起身的动作又急又猛。余鸣的姿势本来就不太容易保持平衡,这下被他冲得直接坐倒在地,闷闷地抽吸了一声。
他这会其实还顾不上自己疼,声音哼出来一半就收回去了。他拍了拍肖祁的肩背,连说了好几遍我在,却只感觉肖祁勒在自己身上的双手力气越使越大。
“……撒手,喘不过气了……”
“我操|你大爷的傻逼余鸣。”
余鸣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快挤到一起了。可他才张口,肖祁也猛得叠着他的声音骂了出来。
“……啊?”余鸣被他突如其来骂得有点上火,胃里空落落还烧得正厉害呢,一时间也没能收住语气,“大晚上你就是来跟我耍横的?”
“因为你他妈就是个大傻逼!”肖祁又骂了一声。这回声音大了些,余鸣也终于听出来他沙哑哽咽的语调了。
他没说话,只是又拍了拍肖祁。
“……你他妈的……我以为你不会再需要我了。”肖祁死死的抱着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岌岌可危的救命稻草。
……余鸣想起了刚才在那个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巷里抽烟的无毒。
‘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他一直跟着他妈过。’无毒又抽了一口烟,指尖点点把烟灰弹到了地上,‘单身母亲带孩子还是挺累的吧,反正他妈在他十多岁、快上初中的的时候,开煤气自杀了。’
‘他妈还想带他一起死,结果肖祁这小子机灵啊,睡了一半醒过来觉得热了,就一个人跑进阳台,把门关起来接着睡了’
‘是邻居闻到煤气味报的警,让他捡回来一条命。’
‘他当时还未成年,就过去他爸那边跟着住了。可是他爸早再婚了,跟二婚的老婆生的闺女比他小个几岁。大概是在那边住得不习惯,没俩月就回来了。’
‘然后他就一直跟着我混。我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能是有我一口他就饿不死,也就这样了。’
‘他一直都是没有家的。’无毒吸了最后一口烟气,然后把几乎烧到烟蒂的烟头暗灭在身后的墙上,‘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不可以别因为我的错,再让他被扔掉一次。”
烟蒂垂直下落到地上,弹起几不可闻的高度,又落了回去。
耳边又传来肖祁压抑哽咽的呼吸声。
“没不要你,要着呢。”余鸣说,“我就是脑子有病,治治就好了。”
“你他妈的……”肖祁骂了一句,又卡壳了半天,“……脑残。”
“我是。”余鸣倒是认得快,“你男朋友就是个脑残,但是你喜欢,所以就忍着点吧。”
“谁他妈乐意喜欢你个脑残。”肖祁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信不信我抽你啊。”
“你都抽完了还问我信不信,咱俩到底谁脑残。”余鸣无语的撇了撇嘴,“别趴我身上了,大冬天的,地上冷死了。”
“哦。”
回宿舍的时候,余鸣又看到了肖祁那张被他搬得有些空的床位,“……你可真成,我再晚回来几天这屋是不是又要变成我的单人间了?”
“我这不是……害怕吗。”肖祁把头转过去了,脱下来外套往衣柜里塞,那架势恨不得把自己也塞进去。
“你怕过我吗?”余鸣倒了杯温水,转身搁到了肖祁的桌上,“开学那会班里没人敢理我,只有你,上赶着蹭我的冷气。”
“……老实说,没有。”肖祁盯着那杯水,又转脸盯着余鸣转身去放暖壶的背影,“开学第一天他们就跟我说,让我少接触你,说你纹身、打架,是个混不吝的校霸。可我从来没怕过你。”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他低垂下眼睑,兀自叹了口气,“我见过真正的混不吝是什么样子。”
“就是我自己曾经的样子。”
“我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你是装的,你身上带着的那股气质连廖长歌也不如。骂人连脏字都没有,除了我掀你衣服那次,我怎么犯贱你都不带对我动手的。”
“虽然我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频繁骚扰你就是想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以为我演得挺像的。”余鸣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信的人还是挺多的。”
“别自恋了。”
空气在这之后安静了一小会,余鸣把杯中的温水都喝了。刚才冻了好几个小时,又在地上坐了半天,这会算是暖和过来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考倒数吗。”他停顿了半晌,忽然转换了个话题。
余鸣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话,比他这几天里加在一起说的话都要多。他剖开了自己的过去,在肖祁的眼前勾勒了一个少年十八年来的全部人生。
“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不是写错了,我说我十七只是为了圆这个谎。”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我逃不出去。”余鸣说,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从一出生就被人改变了人生轨迹,放进了他们编排好的剧本。”
“我什么都不必做,我也做什么都没用。”
“你当时问我甘心吗。”
“……”
“我其实以为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但就像你说的,我如果甘心就不会背地里还把这些该学的都学会,如果甘心那我就没必要天天吃着药还硬挺着出勤。”
“以前我抬起头来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我就低着头一直走。”
“现在我看得到了。”他向着肖祁伸出手来,“我看到你在我身旁。”
肖祁看着余鸣摊开的掌心,停顿了数秒却没伸手搭上,而是径直走上前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余鸣的手还伸在半空,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收手往肖祁的身上搭。
挨上他后腰的时候,余鸣忽然听到肖祁不明显的轻轻抽吸了一声,身体一瞬间也有些僵。这反应稍纵即逝,快到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身上有伤?”余鸣又想起那天的机场,想起他眼睁睁看着无毒从半空跌落下来的瞬间。
“没!我没打架!”肖祁连忙转过头来跟他摆手,“我就是……”
“……我把纹身洗了。”
他在余鸣面前背身过去,把腰侧的衣物给掀起来了一点。
那处皮肤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表层如今方才结痂一般,疤痕弯弯折折呈现暗红色。余鸣忍不住眉峰一跳,他伸了伸手,却没敢按上去。
……其实他有挺多问题想问的,但最后都收拢成一个了。
“疼吗。”
“还行,跟纹的时候差不多。”肖祁把衣服放下来了,“看着有点可怕,不过一两个月应该就能消下去了,也不会留很明显的疤。”
确实有点疼,但因为被无毒打了一剂预防针,他觉得自己反应肯定比他好多了。
‘挺疼的,反正我这个挺疼的。’无毒当时说,‘不过可能没什么可比性,我这个纹的时候也比你疼,当时没好意思在你个小屁孩面前哭出来而已。’
“你、”余鸣张嘴发现声音有点哑,他想起无毒手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烟也准备戒了?”
“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两天晚上不抽两根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肖祁低垂下眼睑,挠了挠头,“……对了,还有这头发。我懒得染回去了,反正过段时间再长一点我直接剪了就行。”
“你其实还可以接着放荡不羁爱自由。”余鸣说,“现在不流行以貌取人了。”
“那我也说了是过去。”他摆了摆手,“现在我可是学神,我是隋川一中高二的年级第一。”
“我想表里一体。”
“想彻底的逃出来。”
肖祁第二天从一班搬回来的时候,二班这群孩子们着实炸了锅,一个个高喊着欢迎祁哥归来,柳泽把桌子都拍得啪啪响,“祁哥你不在这礼拜体育课我们打球都缺个人,给我憋屈坏了。”
“你以为我好过,不然我干嘛搬来搬去的。”肖祁笑着回了一句,应付完此起彼伏的声音,他搬着自己的东西往教室后走。余鸣看着他把东西放到了桌上,然后转头对他笑了一下,“早上好,同桌。”
“早。”余鸣眯了眯眼睛,嘴角几不可闻但实打实上扬了几度,“欢迎回家。”
肖祁虽然嚷嚷了一段时间要戒烟,还让余鸣务必监督他,但有时候烟瘾上来了还是会想方设法的抽两口。余鸣没想到居然要和自家小男朋友在这方面上斗智斗勇,他都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快把鼻子训练成警犬了。
肖祁晚自习的时候又溜了出来,试图躲在没有监控的楼梯间偷摸抽上两口。结果他真的才抽了两口,从他的头顶上方就突然伸出另一只手。
“这礼拜逮你几次了。”余鸣伸手就从他嘴里把烟夺了下来,往一边的台阶上碾。明明从来不抽烟的一个人,碾灭烟头的姿势却格外熟练。
“……我错了。”肖祁向来认错速度快得不得了,下次再犯那就下次再说,“打火机也给你。”
“拿着吧,我那都收了你五个打火机了。”余鸣给他塞回了口袋里,顺便摸了一遍他衣服里还藏没藏烟盒。
“等会、我靠,你、别乱摸啊。”肖祁在他往自己裤子上的口袋里伸的时候忍不住僵了一下,想躲却又没敢躲。
“谁让你自己这么不让我省心。”余鸣白了他一眼,摸完了才收手回来,到自己的口袋里抓了几只棒棒糖往他的衣服里塞,“想抽烟了就吃这个。”
“……哦。”肖祁才从里面挑了一支草莓味的拆开扔进嘴里,便忽然听到楼道那边德育主任的声音。
“余鸣!”人称宋老太的德育主任踩着矮跟小皮鞋一路哒哒哒的走过来,“你别以为你扔得快我就没看见你扔了什么,大老远我就闻见一股烟味了。”
“……啊。”余鸣只能暗道倒霉。他正好转过楼梯转角把烟头往垃圾桶里扔,没想到宋老太居然就站在他视线盲区之外的不远处,“……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你妈妈总担心你的身体健康,你知不知道抽烟最伤的就是呼吸系统。”宋老太看着他,厚厚的眼镜片之后一双眼睛眯得小小的,“而且学校的垃圾桶扔得最多的就是废纸,没彻底熄灭的烟头是多大的安全隐患啊。还有你这个头发,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剪短了,你看看你,还有个学生样子吗?”
“还有你,肖祁。”宋老太是走过来才看到转角这边的肖祁的,转头本来想一起骂,结果仔细一看他嘴里叼的分明是支棒棒糖。原本预备出口的话,硬生生话锋一转,“你跟余鸣关系好,你也得劝劝他。老师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都觉得抽烟很酷很有男人味是不是?等你们从口腔烂到肺里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老师,其实……”
“老师,就是肖祁拦我所以我刚点上就掐了。”余鸣把肖祁的话打断了。
“是吗。”宋老太总算是欣慰的点了点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明天交一千字检讨到我办公室。回去接着上晚自习吧。”
余鸣应着声,直接拉走了试图说些什么的肖祁。
“你干嘛不让我说啊。”走出了好一段,肖祁才甩脱了余鸣拉着自己的手,“本来就是我偷着抽烟,你是来逮我的。”
“你觉得宋老太会信吗。”余鸣看着他耸了耸肩,“就像她从来不相信廖长歌会打架一样,在她眼里,只有我这种差生才会满身陋习、烟酒缠身,得病也是自己作的。至于你,”他顺手敲了一下肖祁嘴里那根棒棒糖的纸棍,“就只会吃棒棒糖而已。”
“宋老太对你有这么大偏见吗。”肖祁牙被棒棒糖撞了一下,他本能的皱了皱眉。
“那是她看见你也在了。”余鸣冷笑了一声,眼神往他们的来路白了一眼,“以前她说我的时候就单独阴阳怪气我一个人,说我请那么多假干脆不要来学校了,直接住在医院更方便点,反正来了学校学习也跟不上,不如在家歇够了再复课;说我既然请家教不如多请几节课的老师,学校的老师要管两个班的学生,没多余的时间把我缺勤没学到的课再给我单独讲一遍。”
其实话也不是完全不在理,但余鸣的语气相当不善,况且肖祁刚才也听了宋老太没看到转角后的他时对余鸣说话的态度,“……这他妈到底谁才更有病,又没吃她家大米。”
“不全赖她,以前我是消极怠工来着。”余鸣耸了耸肩,语气多少带着轻蔑,“所以最好别让她觉得你也是个坏学生。”
“……你刚才是为了这个才帮我顶包的?”肖祁愣了一下,开口时起初的几个字带着点犹豫,“为了维持她心目中我好学生的印象?”
“你可是年级第一,是一中的学神。”说到了肖祁,余鸣终于喘了口气,语气和缓下来,“你身上当然得干净一点。”
……肖祁有点说不出话来。
他之前对余鸣说的,想彻底逃出来,这话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我好感动啊哥。”他忽然笑了一声,几乎是跑上前来猛得抱住了余鸣,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贴到他脸上快速亲了一下。
在他准备亲第二次的时候,他被余鸣拎着后衣领从身上摘了下来,“别在这发疯,有监控。”
顺着余鸣示意的视线,肖祁看到了远处天花板的夹角里,那个小小的摄像头正闪着红灯,歪歪的对向这边楼道的方向。
“……靠。”他低头骂了一声。
好在他就亲了亲脸。这个摄像头远角度又偏,真被逮了完全可以狡辩是普通的抱抱。
等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余鸣摊开一张稿纸准备动笔检讨。结果刚把检讨书三个字写到标题行里,手里的笔却像先前他抽走肖祁的烟一样,被他从身后没收了。
“拿来吧你。”肖祁稍后又把他桌上的稿纸一起抄走了,拿到了自己的桌上下笔准备续写,“骂你都帮我挨了,检讨总轮到我自己写了吧。”
“你这种三好学生,以前都没写过检讨吧。”他说,余鸣不明白这种话题怎么能让他蓄着得意的,“我以前写过贼多篇,从小学写到高中。不然也不至于打个架就让开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好赖啊。”余鸣跟了过来,靠在了他桌边,“写得来我的字吗。”
“你那字好仿,不就是衡水体嘛。”肖祁落笔就往上写,结果没写两笔笔画就要起飞了,想要飞走的一撇被他生生收住,像是被斩首一样留在那个字上。
余鸣看他写了一会,忍不住点了点纸面让他停下,“别写了,你自己看看还像吗?你想让宋老太又因为代写检讨再批我一顿?”
肖祁停笔看了一眼余鸣指尖点着的检讨书三个字,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写出来这一行,多少有点尴尬的把手收到了桌子底下,“……写多了笔迹总会变的嘛。”
余鸣懒得跟他说自己八百字大作文一整篇下来第一段和最后一段的字体也完全不会有变化,他把这页稿纸撕了下来,点了点下方空白的那页,“重写。”
肖祁:……
行吧!谁让话是他自己说的,男朋友也是他自己找的。
结果这篇检讨肖祁返工了三遍,写得他多少都觉得自己明天再提笔可能写出来都是衡水体了。虽然字还是不太安分偶尔踢一脚他的邻居,不过余鸣放过他了。
十一月份的月考如期而至,余鸣虽然连续缺了一个礼拜的课,但成绩仍然涨了几十分。这回他把倒数第二挤下去了,终于摆脱了最后一个考位。
唐演看上去比他自己儿子进步这么多还要高兴,不仅把他特意叫到办公室表扬,班会课上也提了好几句,中年老男人笑得像个开过头的向日葵。
班里的孩子们也起哄,除了不幸成为倒数第一的倒霉孩子大骂他们完全不尊重她的悲伤心情。
“嗳别那么沮丧啦菜菜,你看你这次跟烽子就差五分,纯属运气不好。下回肯定风水轮流转。”鹿鑫何作为班长,当然第一个安慰这次运气不太好的纪来来同学。
“滚蛋,老子叫来来。”纪来来是个女生,不过性格完全不是小鸟依人的那种类型,“你怎么不说我和鸣哥就差两分呢。”
“那能一样吗,你跟烽子每次成绩差距也就有个十分二十分撑死了。”鹿鑫何摆了摆手,“鸣哥下回能起飞起码三十分,你比一个试试?”
“……算了,不跟神仙打架,我一届凡夫俗子。”纪来来泄气了,低头盯着自己红彤彤的分数发上了呆。
“哎,同桌,你下回还打算飞上三十分?”肖祁听得有意思,转头过来拿胳膊肘戳了戳余鸣,低笑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看心情。”这人居然格外嚣张的扬了扬下巴,手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心情好了说不定加个零起飞。”
“……给你牛逼坏了。”
期末考就在一月上旬,因此十二月份就不再安排月考了。这次期末考也是他们第一次参与市统考,全市十几所高中全都拉到一起大排名。这是高二年级能拿到的对自己现有水平相对而言最准确的第一次评估。
虽然早就进入了期末复习阶段,但一中尤其是平行班的学习气氛还是不怎么浓郁。特别是新年将至的此时,孩子们更期待的当然是学校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
“31号的元旦晚会,学校的要求是每个班至少一个集体节目一个个人节目。报名了个人节目的同学可以不参与集体节目。”唐演给他们开班会的时候用了十多分钟讨论集体节目究竟上个什么样的,最后还是选了个最简单不会出错的大合唱。
关于个人节目谁来上又演个什么,他们后来的好几节课间都在讨论这件事。有才艺的不一定乐意上,有心的却又对演什么没想法。话题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他们班的门面上。
“祁哥,你校草评选拿了个第一回来,这不上个节目可说不过去吧。”鹿鑫何靠在肖祁的桌边,连他们班不怎么起眼的文艺委员都抱着报名表串座位到了肖祁的前座,“什么节目都可以,你站上去就赢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