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孬学生
余鸣什么都不想说。廖长歌这两天给他轰炸了不知道多少条消息，他却连一条条翻过去的心情都没有，只能敷衍的回两条表示自己还活着。脑子一团乱麻，但他不想看元君为他担心，所以他还是来学校了。
午休的时候余鸣甚至没去食堂，猫了个角落啃啃面包就算了事。晚饭也是如是。他回宿舍之后发现，肖祁那个床位的东西空了不少。
他常用的杯子、堆叠的练习册、还有以前随处可见的开封或者没开封的零食，都不见了。
心情陡然又变得很差劲，他转身就走进厕所，用冷水冲了半天脸。
镜中的少年湿淋淋的，额发全黏在脸侧。眼下可见显眼的乌青，难看得要死。
他不想再看见这张脸了，转身走出去又瘫坐在了椅子里。瞪了一会始终黑屏的手机，屏幕忽然自己亮了。
那是一条好友申请，对方的昵称是箱。当他点开对方留的备注的时候，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验证消息：我是无毒
胃部猛然一阵剧烈的痉挛，他回头逃也似的奔进了厕所。身体好半天才终于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知觉，他好好漱过口又洗了把脸，重新摸起手机，顶着恶心感按下了同意的按钮。
无毒：有空吗
无毒：我在樱花路中学附近的那个小巷
无毒：你知道在哪里
无毒：我今天可以等到晚上九点二十
他盯着这几条消息良久，最后还是抓起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余鸣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为了克服那道心理上一直难以僭越的鸿沟，他跟其他人或是自己独自一人都很多次走过樱花路中学门口，更在这条小巷里走过无数次来回。
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以前可以告诉自己里面没有危险，但这次不一样。
无毒等在里面。
记忆无法抑制的涌现出来，一同上涌的还有难以忽视的恶心感。但余鸣刚刚已经吐过一次了，这会胃里空空荡荡，难受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小巷一如既往的安静，就连夕阳都吝啬光顾。这里远离车水马龙，尽头是空无一物的高墙。只有问题少年们会偷偷跑到这里来抽烟……或是做些更加恶劣的行当。
无毒其实做好了挨冻一个晚上的准备。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天还没黑透，余鸣居然就来了。
“嗨。”于是他扬手，以相当普通的语气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上次看见你的照片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就你们学校校草评选里的那张。”
余鸣没说话，他甚至没看着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
无毒没得到回应，倒也不甚在意的样子。他只是耸了耸肩，向余鸣走了过去。
上周末的伤恢复得还行，他努把力的话走路还能不至于歪歪扭扭。
“也许你可能不需要。”他说，“但如果你需要的话。”
“对不起。”
“或者如果你想的话。”他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姿态，“想照着哪，想来几下，随便你打。”
他一直低着头抬着眼，以绝对仰视的视角看着余鸣。
……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人比他还矮上好几寸。
啊，对啊，上次见面已经是他初二、五年前的事了。
余鸣仍然静立着。然后毫无征兆的，他忽然抬了手。
无毒不躲不闪、结结实实的吃了他一拳。胃部痛得像是要拧起来，他连痛呼都几乎没有声音。冲力带得他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好容易扶着墙算是站稳，下颔处又挨了一下。
他往后倒的时候脑子里居然想的是：幸好没咬到舌头。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大学作业太多学傻了。
坐倒在地的时候他本能回手撑了一下，手臂上的旧伤又是一阵痛感，恐怕是扯到出血了。他低头龇牙咧嘴了好一阵，忽然看到余鸣走上前来，向着他摊开了一只手。
无毒犹豫了一下，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搭了上去。
余鸣把他拉了起来。却没等他站稳，他又赫然向后猛得一甩手。身体的平衡瞬间失调，他又趔趄了一下向前扑了过去。
……哈，这回圆满了，他腿上的伤口也裂开了。
就在无毒痛到抽气的时候，他却忽然听到身边的余鸣轻笑了一声。
这人忽然又迈了两步到无毒面前，再一次向他伸出了相同的一只手。扣在脸上的口罩这会已经被他扯到下巴了。
“……你觉得我会在一个坑里掉两次吗。”无毒说完这话自己都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拍了上去。
这次余鸣把他拉了起来，甚至顺手帮他掸了掸身上沾到的土灰。
“蠢死了。”他感觉自己恍惚听见余鸣轻笑的同时几不可闻的说了这么句话。
“闭嘴吧你，谁蠢啊。”他按了按下颔，五官疼得都纠结到一起了，“你还真敢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就过来，不怕我再堵你一次？”
“就凭你故意从那座僵尸车塔楼上摔下来，我赌你不会。”余鸣说，他没在笑了，变脸变得比量子阅读式翻书还快，此时只是眯眼看着他，“再说现在再堵我一次，我不一定跑不了。”
“会谦虚是个良好的美德。”无毒皱巴着脸还知道夸他，虽然语气不怎么好听，“你，能一打五的校霸是吧。王大伟好歹顶着个技校大哥大的名号，被你硬生生揍得半点脾气不敢冒。”
“什么技校，教非主流时尚美学的吗。”余鸣皱了皱眉，看上去要记起这人是谁都得废了点事。接收到无毒多少带着点讶异的视线，他耸了耸肩，“那我还是一中老大呢。反正哪怕你去问，我认老大肯定也没人跟我抢。一中非常太平，和樱花路比就是个太平间。”
“你……”无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憋住，先笑喷了出来，“真行。本来我刚才一个人的时候还担心了半天。毕竟咱俩都好几年没见了，以前关系又闹那么不愉快的。”
他没想到，主动找话题想多说两句的人居然会是余鸣。
“不适应？那再让我来两下？”余鸣挑了挑眉梢。
先前站在一堆凶神恶煞的混混面前仍然神态轻快无畏的少年，这会却在他面前缩了缩脖子，“……你这三好学生，怎么好的不学净学孬。”
“不都跟你们学的。”
无毒盯着他沉默了一小会，最后还是乐了出来。
“行了，打我也挨了。”他笑了一阵，往后退又靠在墙上了，“有时间没？聊聊？”
“别聊以前，我怕我忍不住再给你一拳。”余鸣当即就给他打了一记预防针。
他肯定没有办法原谅无毒，他至今都恨着无毒带给他的一切；但他现在大概学会了一点，就是怀抱着这份无论过去多久都新鲜的感情，抬头朝前看。
无毒笑了出来，话语里也全是笑意，“……你打，忍不住了随时给你打。我现在是个瘸子，这里头是个死胡同，打死我也跑不过你。”
“我知道你真不怕死。三五米高摔下来不小心也是能死人的。”余鸣忍不住皱了皱眉。
“也没那么夸张，我悠着劲的，当时是滑下来的。”无毒说着话，从兜里摸出来了半盒烟和一只打火机。
余鸣一见便是眉峰一跳，“肖祁的？”
“嗯。来之前临时从他那拿的。”无毒点了一支烟，吸进一口烟气，又慢慢往外吐，“本来我想着能不抽就不抽，结果拿在手里就忍不住。”
“肖祁。”
无毒盯着逐渐在空气中弥散的烟气，兀自又叹了口气。
“……我来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是要是让他自己说，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
余鸣往回走的时候天就已经黑透了。一路上脑子都乱糟糟的，可奇怪的是又觉得有点轻松。以至于他觉得这一路走得格外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离学校已经只差一条街了。
白天，尤其是上下学时间段，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是深夜里，这里却像是被隔绝的空间。周围的居民楼里亮着灯光，远远能听见有人说话、吵架，谁家的厨房的抽油烟机在运行的声音、锅铲翻炒的声音、刀敲击案板的声音。人人的生活都相互隔绝，人人的生活却也近在咫尺。
拐过这个路口，他忽然看见路灯下的街边座椅里有个人。
轮廓相当眼熟，化成灰他都认识。
肖祁一个人坐在那，手肘支在膝盖上上低着头，看着孤零零的，身形有点单薄。他指尖有烟气在上升，可半晌也不见有往嘴里送的意思，好像只是捏在手里点个亮似的。他脚边的地上还有几支燃尽的烟蒂，躺得松散。
余鸣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那片路灯撒下的橘黄色光晕走了过去。
肖祁听到脚步声了，脚步的主人径直往他这边走来，最后在他视线的边缘出现了一双眼熟的鞋子。
他本来想抬头与面前的人对视，但余鸣在他抬头以前就单膝蹲了下来。视线交汇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声音喑哑的叫了一声余鸣的名字。
脑袋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吐槽这他妈居然是自己能说出来的声音，他都不知道是该感叹自己还没疯还是该扼腕自己已经疯得没边了。
“我在。”余鸣微仰着头，看着他，然后冲他展了展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