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空调好像又开了
……余鸣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明明已经算是进入冬季了，可他身上忽然接连冒出来了一层一层的虚汗。
他指尖有点发抖，憋了一口气才抬了手，勉强把外套的帽子给拉了起来。
他明白了，肖祁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跟过来的原因。
远端的人群显然未曾注意他这边的变故。无毒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和另外一个青年人站在了跑道边缘。大概是有人一声令下，二人同时起了步。
人群那边一阵喧闹，但听在余鸣的耳朵里他只觉得所有声音都越来越遥远。他看着无毒和另外那个青年人在废墟里跑跳跃动着，直到站在那堆重叠了好几层的旧车旁边。
他们竟上手要往上爬，这些堆叠的垃圾恐怕垂直高度有将近十米的落差。身上没有任何的防护，但余鸣没看到那二人有任何犹豫，就连人群中起哄的声音都没有过多的起伏。
无毒拉住一个凸起点试图借力接着往上爬的时候，不知是手下没准还是支点松动，他忽然晃了晃，然后从半途歪了下去。
余鸣张了张嘴，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他发不出声音了。
可他明明看到，无毒在整个人几乎要向后仰倒摔个倒栽葱的时候，手拉住了什么东西因而身体停顿了一下。明明姿态都调整好了，但下一秒似乎是他自己松手了，整个人就这么从三五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人群都往那边聚集，议论着的声音逐渐变大，但余鸣却觉得耳中的声音像是蚊虫在振翅，难以分辨含义，更令他脑内一阵倒海翻江。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明明四周无风，可他只觉得周围一阵寒风刺骨，穿透衣裳刺得他手脚一阵阵发麻。他看到人群里的肖祁抬头了，不知为何，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他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就算带着兜帽口罩，余鸣还是确信他被认出来了。他一秒都没犹豫的转身从这个废车的车顶跳了下去，可再想迈步时腿脚却后继无力，眼前有些发黑，胃里恶心感不断翻腾。他背抵到身后旧车残余的骨架，单手掩面，指尖触到自己眉心狠狠拧起的疙瘩。
怎么都按不平，还有点硌手。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踩碎废墟里的枯枝草叶大步狂奔而来，伴随来人剧烈的气喘，他听到肖祁喊自己的名字，“余鸣！”
他想让肖祁闭嘴，可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扬手做了个令他止步的手势。肖祁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心跳和气喘一时半刻难以恢复如平常状态。
“……我不是故意……”
“这就是你不让我跟来的理由对不对。”余鸣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语言，“你早就认识无毒对不对。”
“你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对不对。”
余鸣连续甩过来了三句质问，可句句分明都是陈述句的语气，声音哑得不同寻常。肖祁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你冷静一……”
你冷静一下，最后一个字节没能顺畅的跃出舌尖。他想伸手拉住余鸣的手，但对方撤步同他错开了。
肖祁呼吸都一窒。他抬头去看余鸣，少年面色难看得厉害，眼里不知何时全是惊惧的样子。只是他下意识的闪躲之后明显也怔了一下，二人的视线交错了一瞬，余鸣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垂在身旁的手臂。
他的指尖在发抖，肉眼可见到连同手臂都在发抖，像是刚从冰水里打捞上来似的，他浑身都开始发抖。即使五指紧握成拳，掌心都感受到被指甲压迫皮肉的痛感，战栗也得不到丝毫抑制。
……他没打算躲的。
可即使他完全没有想要迁怒的意思，身体的记忆却比大脑来的更加顽固。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无比清晰的再一次认知到，他平常可以不在乎的那些过去，其实无时无刻都如影随形。
“哥。”肖祁有点不知所措，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个字。他犹豫了半天，最后伸手把余鸣抱住了。
少年纤瘦得厉害，骨头简直到了硌手的地步，“……你别、你……放开我。”
余鸣忽然猛得把他推开了，往侧边迈了一步，难挨的蜷缩起身体把口罩拉下，冲着草丛里吐了出来。
“我没事。”明明连气都还没喘匀乎，明明仍然低着头压着自己的胃部，明明还在试图缓解仍然在翻涌的恶心感，“抑郁症的……呜、咳……躯体化反应。跟你无关。没事。”
余鸣对他说的这句没事，没有半点说服力。
肖祁还想说些什么，可他才迈了半步，余鸣就又扬手冲他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别碰我，也别跟我说话。我现在、没法控制情绪。”
冲他举起的这只手五指仍然抖得厉害，可肖祁甚至不能握住他的手。
少年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可他却没法把他拉回安全地带。
他就这么站了好久，久到余鸣不再低着头费劲的喘气。他张了张嘴，却仍然没敢说话。
“对不起。”
他却率先听到了余鸣向他道歉。
“我应该相信你。”余鸣说，“我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等肖祁回来的时候，聚集在机场里的人几乎都散了。无毒仍然坐在他方才摔下来的地方，地上淋淋漓漓还有几滴未干透的血迹。
他腿上手上被划了两道大口子，脚踝也扭伤了，肿得像个豆沙包，还白里透着红。血是刚刚别人帮他包扎的时候滴上的。
“我就知道会这样。”看肖祁一个人走回来，无毒兀自叹了口气，“一个麻烦解决了，另一个又找上门来。”
“……你还来得及回学校吗。”肖祁第一句却问他这话。
无毒愣了一下，忍不住低头失笑出声，“你是缺心眼吗？男朋友都跑了还问我这个？”
肖祁没说话。更是不知道说什么。
无毒笑了一会，停了下来，“……我不着急回，这伤够我请他十天半个月的假。这次我给了魏老头一个台阶，以后这片就都是他的场子了，记得叫大哥。”
“……嗯。”肖祁半晌也只哼了一声。
“余鸣。”他挠了挠头，“……算了，我过两天自己去找他。你有时间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推一下。”
“你要干什么？”肖祁问。
无毒看着他，然后叹了一口气，“……欠债还钱，我还钱。”
远处的氙气灯灭掉了，周围的光一下子暗了个彻底。不远处却有辆车忽然亮起了车灯，照亮了他们二人身边的区域。
“走吧，黄毛还等着呢。”无毒单腿蹦了下来，原地又趔趄了好几下。肖祁上手扶了他一把，此时他忽然注意到这人眼下一处格外青白的皮肤。
即使是白天，在社交距离下这处疤痕也不甚明显，只有靠近之后才能看见。
肖祁忽然觉得后腰里有点烧得慌，就像他当时把那个祁字纹上去的时候一样的触感。
“对了箱哥。”
无毒思绪还在飘，肖祁突然叫他的时候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上扬尾音嗯了一声。
“你知道舍曲林是干什么的吗？”肖祁问。
“……啊，是余鸣的药吗。”无毒声音顿了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在吃抗抑郁的药啊。”
……肖祁以前经常撞见余鸣吃药，五颜六色的小药丸一口就能全都吞下去。他还以为真的是感冒药，毕竟他自己很少生病，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还得学啊。
大概是那晚塔台上风真的有点大，余鸣身上老毛病全都扎堆一窝蜂的一起冒出来了。那之后他在家歇了好几天。等他再回学校走进班里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同桌居然空了。
“哎鸣哥，你跟祁哥你们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前排的简昕明回过头来同他搭话，“突然就跟老师申请要换到一班去，这两天也不住宿舍了。可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说，就一句没事没事……越说没事我们越觉得这事大发了，可是问多了……问多了祁哥跟我们急。”
‘我说了没事。’肖祁当时只是普通的坐着，单手搭在桌上，身体微微倾斜，坐得不那么板正，‘你听不懂吗。’
他抬眼看着简昕明，人仍然在笑。可他半点没看出来笑意，那双眼里全是藏匿不住的暴戾。
“我从来没见过祁哥那副表情。”想起来他就忍不住抖了抖胳膊。
他说完了抬眼看余鸣的表情，少年就那么半眯着眼睛，状似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简昕明只觉得后背一阵汗毛倒竖，像是有人忽然用冰冰凉的双手塞进了他的脖颈一般。他立马噤了声，把身体转回去了。
这他妈绝对是出事了，还是出他妈山崩地裂的大事。余鸣已经多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久到他甚至都忘了这尊大神高一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疏离、冷淡，那股子冷冰冰的校霸气质又回来了，就像刚开学时那样，他甚至有种身后头顶的空调是不是又被打开来了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