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佛陀疑影二
曲善循着方才刺目的亮光而望,一瞬间,扎了她的眼睛,当她眯眼闪避后又睁开窥探时,那光已经了无踪迹,仿若只是她眼晕的错觉。
“刘含,刘含,”她忍不住站住了脚,回头,“你看见了吗?刚才有一道好亮的光,就在前面。”
刘含顾不上去看曲善所指的方向,忍着脚后跟的疼痛,搀扶着伤者坐下,弯腰飞速处理对方正在流血的头部,“没有看见。”
还是有些怪异。
“我去看看前面有没有人受伤。”曲善迟疑一下,提脚朝前挪动,向着昏暗的车厢靠近。
刘含忙得头晕眼花,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使,只嗯嗯啊啊地应付几句,接着,有技巧地一扯,撕下一截参差不齐的纱布条。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近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曲善身后灯光大亮,而眼前仅仅只有借来的一英尺微光,再往前探去,末尾的那一节车厢却又亮着灯。
她捞出手机,摁开手电筒的功能,顿时,一簇耀眼的白色灯光乍现,划破周遭诡异的昏黑。
有明亮的环境能消解一部分的不安。曲善将手机平举在胸前,抬脚踩进去,霎时间,地面掀起一阵粉尘,在灯光的照射下浮出颗粒状的物质。
好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灰尘?是面粉洒了吗?
怀着疑惑,她抬手挥了挥,继续往深处走。行至中央时,忽然,在灯光中飞入零散的一些暗红颗粒,与平常存于日光下的灰色粉尘截然不同。
“这是……”曲善刹住脚步,垂头凝视那些格格不入的颗粒,脑中盘旋着一道声音,催促着她伸手去触碰。
抵抗不住蛊惑,她缓缓抬起手臂,掌心向上,一点点贴近浮动的它们,恍惚着,想要将其托住。
在这一刹那,近在咫尺的暗红颗粒像是受到指引一般,四面八方的颗粒全部向着一个位置聚集,在她的掌心逐渐凝成一团暗红色的雾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错愕地注视浮在她手掌之上的诡异物质,看着看着,它们好似有着生命,渐渐的,暗红色褪去融入其中的黑,呈现出一种近似霞光的朱红。
在这一刹那,曲善距离它们最近的手掌突然开始刺痛,火焰烧灼的触觉顺着经脉循行奔着肩膀而去,她被吓一跳,连忙缩回手掌,灯光也引她的移动而偏离方向。
此刻,曲善才在昏暗中看真切,那些来历不明的朱红颗粒亮着微微荧光,滚动着,慢慢排成一个六芒星的模样,好似一个古怪的阵法。
然而,随着六芒星阵的转动,曲善的身体开始发抖,如同风中枯叶。她想要后退,奈何脚跟宛如扎根在此,身体僵硬成一座山石,只能愣在原地惊恐地望着旋转的阵法,越来越快,下一刻,那可怖的东西急遽向前,迎着她的面门扑去。
曲善呼吸猝然一凝,瞪大眼睛盯着它的逼近,眼下她动弹不得,连开口呼救的声音也发不出。
避无可避。
完蛋了!!!
在这一刹那,曲善害怕得闭上眼,脊背疯狂朝外冒冷汗,她没有料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死于一场毫无科学可言的灵异事件中。
呼——
蓦地,曲善的耳畔疾速削过一阵劲风,仿佛刀刃擦脸而去,割伤了她的脸颊。
正当她企图睁眼时,兜头罩来一条香水味浓厚的丝巾,铺天盖地的刺鼻气体把她折腾得五迷三道,若非是身体不受她的意志所控制,绝对要蹲在地上呕一顿酸水。
手机灯光虽然照在一旁,但她还是能透过一层红丝隐约瞧见悬停在她眼前的萤火,怪邪而艳丽,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生怕哪个轻微的小动作就让它又重新拢了过来。
“你不应该如此好奇。”在黑暗的车厢里,不知从何处传入一道声音,幽幽且厌烦,似乎是在指责曲善的鲁莽踏入。
曲善的心跳漏掉一拍,来不及思索这些细致的东西,飞速旋转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么是她撞了鬼,要么就是她没睡醒。
她在黑暗中被迫沉默着,做一个有心跳、有呼吸的雕塑,身体的颤抖停止了,烧灼也停止了,或许是因为她眼下的高度紧张才没有空当去在乎这些。
簌簌的脚步声荡开,朝着曲善的方向逼近。在视觉不灵敏的境地里,听觉变得异常发达,任何一丁点细微的响动在她耳朵里都能放大数倍,成震耳欲聋的效果。
不清楚来者是谁,也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善是恶,她心惊胆战着,眼睛直勾勾地瞪住前方的漆黑。
仅剩短短的一步之距。
曲善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消失了,清醒地知道那人已经停下动作,心跳如击鼓,却一寸寸地凉下去,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她忽然感觉到一只手的抬起,向着被红丝盖住的脸颊而来,借着眼前六芒星阵所散发出的光芒,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正当她以为那手要落在她脸上时,没有想到它径直拍上邪门的阵法,触及着,掌心里迸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与她以为是自己看错的那道光一模一样。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祅魔精,斩馘六鬼锋。”一段低低呢喃的咒文自藏匿于黑暗中的那人口中传出,恍惚间,一道由内而外的白色焰火烧上阵法,冰冷而狠厉的火舌/舔过它,吞噬着它。
曲善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火焰几度要烧着她的鼻尖,它并不炙热,反而冷飕飕的,宛如一块散着寒气的冰。
她以极近的距离观察着六芒星阵的陨灭,像是脆弱的糯米纸——它在冰冷的火焰中逐渐残缺,一片接着一片,七零八碎地坠下,却在虚空中就无影无踪。
风声都没有一支,周遭宁静得像是死人墓。
曲善悚然一惊,冷不丁的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一直坚信的科学价值观经此一事崩塌得彻彻底底,连个渣都没给她剩下。
眼下,古怪的阵法已经被眼前不知何许人士焚毁,那倒大霉撞见这一切的自己是不是要被杀人灭口了?毕竟神神鬼鬼的事情不是能走漏的。
想到这一层,曲善登时又紧张起来,防备着,死死盯住正前方,虽然她不能看见那人的面容,却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你很奇怪,那恶灵都散成了粒子,结果你一出现,它们又死灰复燃——你也是什么邪祟吗?”忽然间,那个高人淡淡的开口,自他口中吐露出来的文字森然,尾句更是骇人。
曲善都要吓哭了,她不过是意外闯了进来,难不成也要落一个与鸡肋阵法一样的下场?她还很年轻呢!
她挣了挣,试图张嘴喊刘含进来救命,却难如愿,就算那个邪门的阵法消失了,她还是无法活动任何一根手指。
那人沉默良久,遁入昏黑的眼眸中浮现复杂的表情,随后,他用命令的口吻讲:“手给我。”
不等曲善做出反应,她空荡荡的左手不受控制地缓缓抬起,朝着前方的漆黑中伸去。她又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只是轻轻被接触一下就烧着的阵法,一片一片地剥落,直至消失不见。
倏然,她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牵住她的掌心,与预想之中的冰冷大相径庭,是人类的体温。
无由来的,她松下一口气,紧绷着的弦微微放开。
“你不担心我杀了你吗?”那人低声问,“我捏碎一个恶鬼只需要一掌。”
曲善开不了口,只能在心中暗戳戳地骂道:我怎么告诉你我的答案?我都讲不了话!
“我听得见。”那人的声音在漆黑里缓缓飘来,“待我离开,你会恢复的,包括行动能力。”
曲善霎时间明白一切,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体被定住是那邪门阵法的作祟,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这个人在谋害她。
那人直接忽视掉曲善妄图用眼神杀死他的心思,转过眼睛,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探出的手,接着,与她接触的地方亮起数道光,淡蓝的,像浅海区的颜色。
然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缓缓升起昭昭星野的光芒,是那人的掌心里探出七八道亮着光的丝线,环绕着,攀升着,螺旋式地拢住曲善的胳膊。
曲善不可置信地望着比电锯切割分身魔术更令她震惊的一切,魔术至少还可以归类于奇巧淫技,但此刻展示在她眼前的绝对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下一秒,那无限延长的淡蓝色的丝线顿住,点点光芒落在兜着曲善脑袋的红丝上,混杂出诡异且瘆人的色调。
正当曲善思绪放空时,丝线陡然一动,如利剑般径直刺入她的胸腔。她猛地一震,根本无法躲避,头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视野开始逐渐模糊,跃动的光线兀自明亮。
救命,她相较之下她还是喜欢电锯切割分身魔术,至少不用赔上性命。
那人默不作声,抬起头,盯着眼前的一块红丝看。他抬起另一只手,揉过眼睛,离开时,能清晰看见他的瞳孔里闪过淡金色的光,璀璨而转瞬即逝。
诡异的沉寂弥漫整个黑暗,浮尘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静止。
曲善的意识逐渐丧失,不知道是不是死亡在召唤她过去,脑袋里走马观花地浏览过她二十几年的人生,从第一次睁眼到进入大学,最后就是如今的穿心而死。
短暂而心酸。
丝线抽出的瞬间,一粒浮尘悄无声息地落下,曲善也向着前方的漆黑里倒下,覆盖在头上的红丝因风动而撩起边角,迷迷糊糊中,她借着丝线递来的微光瞥见一粒古铜色的纽扣,觉得眼熟。
不待她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眼前一黑,跌入无意识的昏迷中。
“哐当”一声,她手中沉重的手机因无力支撑而垂直掉落,地上滚一圈后滑至座位底下,撞上受损的车壁后才刹住脚。
仅坠落的一瞬间,漆黑褪去,灯光终于再度破开前方的昏暗,短暂地照亮那人的面容——是谢慎。
谢慎因丝线未收回而没来得及松开曲善的手,也因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没来得及闪身避开,就这样被眼前的身影直直撞进胸膛。
他愣在了原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紧贴上他身躯的那人肌肤温热,灼烧得他掌心发烫。
正在缩回的蓝色丝线一抖,周遭的光华一亮一熄,似乎在预示某种谢慎不熟悉的事情。接着,谢慎眉头一蹙,那微光的闪烁戛然而止,“唰”一下尽数收进他的掌中。
“……曲善,曲善?”谢慎试探着推了推曲善,可惜后者一动不动,只剩呼吸和心跳传入他的耳中。
虚空中,灯里的飞尘滚着,浮浮又沉沉。
谢慎不再晃她,抬头,车厢外的一切人和物都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定住,一滴血悬在空中,升不起,落不下。
他长长地叹口气,又拎出之前的话来重复一遍:“你不应该如此好奇。”
曲善沉睡着,呼吸声平稳,不可能回他一个字音。
谢慎垂眼,腰侧有东西硌着他,伸手去摸,手指意外触及到口袋里塞入的两个零嘴,有棱有角的,边缘抵上他柔软的指腹。
目光中有不明的情绪在流转,随后,他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扶着曲善,转身走向她手机亮起的地方,然后稳稳当当地她放在冰冷的车座上,单手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丝撑住她的脑袋,直至手背贴上铁皮才缓缓离开。
他站直身体,瞥一眼遮挡住她面庞的红丝,它向座位下方坠一截,暴露出一小片白嫩的肌肤。
“你的记忆里……怎么唯独不能让我探究到几年前呢?”谢慎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声音宛如自亘古而来。
他转头,盯着车顶上熄灭的灯看一眼。
下一刻,那灯忽闪几下,接着,乌黑的环境陡然通亮,光影覆盖整个狭长的区域。
然而,本应站在车厢中央的谢慎像是从未到来过的模样,来无影,去无踪,未留下一丁点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