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阴阳之灭
但此刻,萧念雪已无力再挣脱。
一场大雪困住了他,时至今日,他仍未走出那场雪,这是心境的破绽,明知如此,却依旧无法回避,无法面对,更无法改变。
回首迎风雪,茫茫不见人。
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吗?
萧念雪心神被扯入幻境之中,无法对抗外头的魔物,按理说是十死无生的局面,但他却并不着急,韩道长选择此刻发难,绝不只是为了要自己的命。
“小子,有长进。”
一道身影,随风踏雪而来,一步一脚印,其头戴逍遥巾,素袍遮青衣,灰白长发束于脑后,又从颈的两侧垂自身前,单看面容却是一位冷峻绝艳的青年道人。
萧念雪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淡淡的炉火熏香味驱散了寒意,道人来到萧念雪身前,掸了掸身上的风雪,环顾四周道:“这是你的心牢?若你走不出这场雪,恐怕以后劫数难逃。”
萧念雪上下打量着对方,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那杀人如麻,视众生如蝼蚁草芥的韩魔头竟是如此模样,大抵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
韩道长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着反问道:“怎么,以为我是个长着三个头,八只手,张牙舞爪的恶鬼?”
萧念雪讽刺道:“若真如此倒也好,你这副样子却比恶鬼更可怕,直说吧,你想干什么?”
韩道长听他嘲讽也不恼怒,他只是望着漫天风雪,弯身盘坐下来,用手抓了一把地上的雪,轻轻握紧摩挲着,任其在化为冰水,感受着掌中寒意。
真冷啊,上一次这么冷,已经是好几百年了。
“小子,你不是一直都想问我,为何滥杀无辜吗?我今天可以告诉你,想听吗?”韩道长转过头看着萧念雪,平静的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
出于好奇心,萧念雪自然想知晓,但韩道长一反常态的表现,却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人平常可没那么好说话。
“世事无常,变化难料,唯有顺势而起,方可夺一线之机,小子,别怪我,夺运之仇,灭门之恨,纵天绝地灭,吾也绝不罢休!”韩道长的声音骤然冷冽,一手指天,一手指向自己的眉心,沉声道:“破封,现!”
一语落,霎时风雪漫天。
萧念雪心头一紧,朝前踏出一步,却见沉雪卷天而起,挡住了他的去路,猛然回首,眼前已不再是那个吃人的雪夜。
他看到太阳悬东天之极,观照群山透云霞,太阴耀西天之巅,紫气氤氲冲九霄,双星定东西,垂天之眼落南北,双柱擎天分黑白,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巍巍然似天地之边界。
此地乃一千五百多年前阴阳宗主开辟的境界,气运之盛,底蕴之强,天下无出其右者。
萧念雪就像一个旁观者,见证了阴阳宗的开创,崛起,辉煌,乃至被天下独尊的时代,纳百家之所长,汇各方术法,最终成就一脉道门之辉煌,北胤共尊。
他见证了道七诞生,百炼的试错,命宫的演化……
诸多玄妙至极的道术由此而生,绚烂如夏花,在那个道门辉煌至极的时代,玄门如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百家争鸣。
而这一切,都在那个人的出现后,戛然而止。
也不知是为何,萧念雪并未在这段回忆中听到对方的名字,仿佛被刻意抹去了一般,同样,他也无法看清对方的容貌,模糊一片,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此人拜入阴阳宗后,以近乎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迅速领悟了阴阳真意,将各方玄法秘术融会贯通,没有任何瓶颈可言,短短百年,已突破太清妙境,如此进境已非妖孽可形容,实乃到了诡异的地步,故而阴阳宗并未对外宣扬。
起初,此人安分守己,平日里降妖除魔,尊师重道,不多时,便成了宗门内的中流砥柱,外界眼中年轻一代的最强,甚至已有人猜测,这个人会成为下一任宗主。
谁都没有想到。
他会背叛,背叛的如此突然,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那天,他杀了阴阳宗主,顷刻间,太阳西坠,太阴东落,双柱齐齐崩裂,察觉到不对的宗内副宗主携诸长老前去捉拿,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斩杀,亲手封住境界后,他夺走气运莲花,最后更是直接坠了这一方境界。
当日乃各方论道,广邀玄门之日,死伤无算,阴阳宗几近全灭,除了那些跟随他突然背叛的门人,刻意阻拦下,即便是太清境的修者,也最终被葬身境界之内,磨灭于虚空之中。
后,天道岸立,强势威压北胤诸玄门,宛如一场滔天海啸霎时间席卷了整个修行界,一时间妖魔四起,邪道横行,若非剑阁出面调和,恐怕此时,这个北胤将会只剩天道岸,其他玄门连甚至连成为它的附属都不配。
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强行镇压各大玄门,其非邪魔,行事却远胜邪魔,任何一条都足以让此人死无葬身之地,人人得而诛之,可天道岸这三个字却如同一座大山,稳稳压在了北胤之上,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顺则生,逆则亡,天道岸虽不曾彻底整合北胤,却也凭借强势手段镇压各方,纵观天下,除却极个别庞大无比的势力和玄门之外,何人敢与其争锋?
阴阳灭,天道生,虽经历一场剧烈动荡,可随后却迎来了长达千年的真正太平盛世,天道之下,妖魔不存,有人说这天道岸的实力,已然超越了剑阁,但也有人说,这天道岸背后或许就是剑阁……
玄门龙首?
这远不足以形容它在北胤的份量,唯有两个字,天道!
境界崩塌,无数裂缝将空间扯的支离破碎,一道道漆黑的雷电划过天幕,灵气迅速枯竭,虚空的拉扯愈发强大,一些修为低下的人直接就被扯入了虚无之中,彻底消失,眼前所见,宛如末日!
唯有一人,立于天上!
如神明临凡,众生皆不入眼,蝼蚁而已,这一刻他韩楚生才知道,原来太清并非修行的顶点,原来……那被自己视为仙佛一般的人物,也可以这般脆弱。
而这个随手屠戮仙佛的人,竟是他韩楚生的师尊,那个从来都不会生气,永远脸上都挂着笑容的人。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他不明白,正如他的师弟也不明白,于是,他看到了师弟的头被师尊随手一指点爆,血溅当场。
他看到师妹一脸惊恐,宛如发疯一般,想要逃走,却被师尊定住身形,生生以灌顶的方式,撑爆了肉身,那死状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百年的师徒情谊,那人只是笑着,随手屠戮,丝毫没有留情。
灵力在虚空的拉扯下,化作一道道浓郁至极的灵雨,席卷着,宛如一场灿烂的烟花,韩楚生呆立在原地,看着同门一个接一个倒下,看着那些前来参加论道的人,被师尊轻描淡写的宰杀。
看着曾经,这个被自己视为家的地方,一点点支离破碎,那些被自己视为重要的人,死的这般轻易。
似乎……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今天的死亡而存在罢了。
“啊……哈……啊……哈……”
极致的恐惧吞噬着他的心脏,蚕食着他的理智,让他无法呼吸,无法言说,甚至连双腿都无法在直立,他的右手死死抓着胸口,指甲嵌入了肉里,可身体却依旧麻木着。
“楚生,你害怕吗?”
那个人似乎依旧微笑着,脚步声音来到了韩楚生身边,宛如家常一般的询问,可韩楚生心中为恐惧也因此到了极点,他大口呼吸着,不断踉跄后退,灵雨如同暴雨般朝着虚空涌去,他的脸上被划出一道道血口。
直到他看见一个女孩,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她哭泣着被一股无形力量拖拽至自己身前,大声哭喊着,叫着:“师祖……师祖你放过玲儿吧……师父……师父救救我……师父……”
“楚生,你想知道为什么,看仔细了,这就是答案。”
那人右手高举,径直伸向女孩的眉心,随即,女孩的额头的骨肉朝着四边挤压,生生开出一个血洞,其中飞出一抹略显虚幻的光团,它那么绚烂,又那么脆弱,如晨曦朝露,亦如嫩芽初生。
女孩的哭声停止了,韩楚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也停止了。
“不要……不要!”
时间变得那么短暂又漫长,短短三丈,却成了他一生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一式昙花,迅如雷霆,却追不上那人缓缓握紧的五指,二式蝉鸣,虚实变幻,却改变不了眼前的鲜血淋漓,三式流影,烈如狂澜,却冲不垮那一层薄如蝉翼的气罩……
弱……
太弱了……
弱的连让对方正眼看自己的资格都没有,弱的只能恐惧,只能害怕,即便是暴怒之下催生的些许勇气,也止不住握剑之手的颤抖。
魂飞魄散,骨肉成泥,女孩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地狼藉,可这飞溅的鲜血,破碎的魂魄,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能弄脏。
“楚生,看到了吗?答案就在那。”那人浅笑着,抬头看向支离破碎的境界,遍布裂痕的天幕,无数灵雨席卷着涌向虚空,哭喊声,哀嚎声,血肉在风中成灰。
“这片天空一直都黑色的,所见不过是虚无,委身虚无之中的我们,若是看不透虚无本身,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楚生,你知道何为存在吗?”
可忽然间,他眸光一转,瞥向身旁的虚空,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真的很失望。”
随意一瞥,似逆流而上,跨越了千年时光。
萧念雪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如坠冰河,这人仿佛直接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