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杀戮旋律
纷争、杀戮、背叛是此地的主旋律。
星石之争、宝材之争、恩怨之争,多到数不清的理由,血肆意流淌在这片广大无边的山脉上,渗入地下,渗入每一处山石林木。
短短半个月,已不知多少修士埋骨此间,其中又不知有多少,只是被裹挟而来,然后死去,正如他们的人生,似乎总也没有真正选择过,哪怕到死,都是被裹挟着,只知如何,却不知为何,可笑亦可悲。
但对于顾元来说,这个理由已是足够让他赴死了。
一块平整的地面上,插着三根一寸粗细的黑棒,呈现倒三角形,中央摆着一碗水,水中殷红正在扩散,他仔细观察着水中血色的涌动,眼神也愈发复杂,从进山起,他便开始等待,而今日,这水终被全部染红,他轻轻叹了口气。
半个月,时辰确实也该到了。
顾元不紧不慢的脱下上半身衣服,露出精壮的肌肉,他的胸口以血绘着诡异莫名的图案,细看如狰狞恶鬼,可若换个角度看又像是三朵莲花交错。
手捻指,气走全身,妖异的红光顺着纹路扩散,顾元眉头瞬间皱起,腕骨削肉般的痛楚让他都有些经不住,全身发抖起来。
他强忍着痛楚,伸手拔起地上的一根黑棒,对准了自己咽喉往下的部位,噗呲一声,直接贯穿了进去,而这个位置正是其中一朵莲花的花心处!
鲜血流下,却又十分诡异的倒流了回去,红光变得愈发深沉,愈发粘稠。
他已经不能呼吸,脸色也变的惨白,可他的手却伸向了第二根黑棒,将其缓缓举起,这一次对准的是是第二朵莲花的花心,也是他的心脏。
冰冷的黑棒并不尖锐,圆钝的棒头并不是刺穿皮肉,而是生生将血肉挤碎后贯进伤口处,这需要很大的力气,带来的痛苦也更甚数倍。
血从牙缝中溢出,顾元面目愈发狰狞,脖子上青筋暴起,因为用力过度,整张脸都是青紫色的,而他的手仍在用力,不断将黑棒往心口内推。
终于……
噗!
大量的血如喷泉般涌出,还没落地,就化作一缕缕血丝流回了伤口处,黑棒贯穿了他的心脏,莲花印记宛如活了过来,轻轻摇曳,愈发诡异。
心脏被破,常人顷刻便要毙命,哪怕是金丹修者也撑不了太久,但顾元却没有倒下,他也绝不能倒下。
颤抖的手抬起,一把握住第三根黑棒,将其拔了出来,这一次,对准的是第三朵莲花,金丹之所在。
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师尊,弟子愿去。”
“当年若不是师尊,弟子早就冻死、饿死了,哪里还等得到今日。”
“你们啊,别瞎想,有师兄我呢。”
“没事的,要是真出不去,就想办法活下来,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下腹穿,金丹碎,庞大内元霎时便要炸开,可那朵被彻底染红的血莲却将这股力量死死包裹,甚至压回了那破损的丹田,顾元目眦欲裂,仰天怒吼一声,血气冲入地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潜!
血纹飞速扩散,如同大地的脉络,却隐于草木地皮之下,难以察觉,片刻后,灵泉山脉各处腾起一道道黑雾,它们汇聚在一起,被血气所牵引着,迅速没入大地,逆向汇聚!
当第一道黑气融入血络,被其尽数吸收后,顾元那原本坚毅的心神猛然一震。
他看到……他看到年纪最小的小屏赫然跪倒在地,口中只是不断喃喃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随后,师弟全身元力忽然内敛,整个人瞬间干枯,血肉不存,片刻后,一只可怖诡异的黑色虫子从他的天灵钻了出来,好似被滔天血气牵引一般,自上而下开始飘散,化作黑雾没入大地。
他看到最依赖自己的师妹梧桐,痛苦死去,死前她哭着,喊着自己的名字,喊着师尊。
看到不爱说话,但面冷心热的兴瑞难受的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倒下,好像有所察觉似得,苦笑着,随后也不得不死去。
一个接着一个,他最为珍视的人,倒下,痛苦地死去。
他只是看着,不,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见,这只是一段记忆,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顾元立定原地,黑棒牢牢钉住了他的血肉,而莲花则如同吸纳养分般,将黑色雾气尽数融入他的体内,好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咬,又好像被滚烫的油一寸寸浇,无穷无尽的怨念不断侵蚀着他的神魂,痛苦已极!
绝望、失望交织成种,这是早已定好的楔子。
棋子只知方寸,不见全局,纵死也不过一隅得失,顾元亦是如此,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心中最后的疑惑,也不过是……
师尊……你骗了我……吗?
……
“喂……喂……喂!?”
二锦不满地揪了一把无心的耳朵,无心却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天边,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心中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但压抑的紧。
“开始了。”无心喃喃道。
“什么开始了?”二锦不解的问道。
“啊……什么开始了?开始什么?”
他又忘了自己说了什么,近半个月来,他一直如此,时不时发呆,时不时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教人听不明白,问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二锦不在意,她只是觉得这人有趣,这段时日,无心可谓倒霉透顶,一块星石也没寻到,总被人抢了先机,偏偏他也不敢找上门去,说一句:“都给我把星石交出来。”
“胆小鬼,怕什么,不就是劫道嘛,我教你!”
“你这么积极干什么?”
“你……你管得着嘛?看你可怜,我愿意。”
无心曾问过她:“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二锦却只是含糊其辞道:“我没有跟着你,我们只是正好顺路。”
一人一妖各怀心事,结伴而行,靠着二锦丰富的经验,什么都不懂的无心多次化险为夷,虽然收获甚微,但好歹性命无虞。
“你这伤口……怎么好不了啊?”
“我也不知道。”
无心一如既往,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二锦偶然间注意到,无心划伤的手背,明明已经过去数天了,伤口却一点结痂的痕迹也没有,甚至除了一开始流了那点血之后,这个伤口就没再流过血。
这时她才发现,这个小道士古怪的很,他非但受了伤很难痊愈,而且整个人都是惨白惨白的,全身冰凉的紧,若是靠得近了,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怪味。
对,怪味,就是那种肉放久了,将腐未腐的怪味。
难道他是个死人不成?
二锦如此怀疑过,可偏偏她不顾反对,强行贴着无心胸口倾听时,无心是有心跳的,脉搏也如常,当真是个怪人。
夜深,风静,小篝火不断发出噼啪声,驱不散寒意,可总算也有点光亮,两人背靠着一个土堆,靠坐着,无心蜷缩着身子,直愣愣的望着远处黢黑的林子,也不言语。
“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啊?”二锦侧过脑袋,凑到无心面前。
微弱的火光下,她毛茸茸的耳朵轻轻耸动着,衬着白衣,看的无心一愣,忽然,他伸手搭在了二锦头上,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和毛茸茸的小耳朵。
“哈哈哈,好软……”
砰!
话音未落,重拳已狠狠落在了他的脑袋上,二锦气呼呼地转过身,道:“谁允许你摸我脑袋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人,但我觉得,我肯定不是坏人。”
无心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见二锦生气不理自己,又躺倒下来,透过紫色天幕,望着头顶那一颗颗略显模糊的星辰,道:“上万人啊,最多只有百人能离开,轮得到我吗?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来,大抵是出不去咯,也许以后我俩能当个邻居也说不定。”
“呸呸呸!谁说出不去,一定能出去的!我一定要出去!”二锦反驳道。
“我还以为是我英俊的容颜吸引了你,原来你只是想出去啊,那你可找错人咯。”
无心自嘲一笑,他随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沉默了半晌道:“再说了,出去有什么好的,外面可比里面危险多了,你一个还没化形的小妖精,转眼就被人逮住扒皮抽筋了。”
扒皮抽筋?
二锦听到这身子抖了抖,却又不想落了面子,逞强道:“我才不怕,只要能出去,我跑的可快了,谁都别想追上我!反正我不想继续呆在这了,这鬼地方我待够了!”
“你也是被抓进来的?”无心问道。
“我……我一出生就在这里。”二锦说道。
听到这,无心再一次沉默了,灵泉山脉对她而言,既是牢笼也是天地,目之所及,唯有屠戮和厮杀,对于他们而言的地狱,却是她的全部。
她想出去,想要摆脱被圈养屠戮的命运。
可是……出去了又能如何?
外面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牢笼,更深的地狱罢了。
无心把这些话咽了回去,他瞥了眼二锦的侧脸,转而望向漫天星辰,只是笑道:“好,那便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