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念之仁
他手握着剑，身体却虚弱的连刺都刺不出去，身为一宗天骄，万众瞩目的大师兄，如今却狼狈至此，他想求死，心中却难免畏惧。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觉得平日斩杀的妖邪不过如此，它们再恶毒，再凶狠却也比不过面前这个人，他真的是人吗？
温叶浑身冰凉，血止不住，却也死不了，他倒在地上，愣怔怔望着天，那人便立于不远处的树干上，狭长的眼眸盯着他，那目光宛如一根毒刺，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人，何以残酷邪毒到这般地步？
若是自己再多留个心眼，若自己不那么狂傲，若……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万般悔恨化作泪水混着鲜血渗入地面，但地面是冰凉的，它从来不会给予任何回应，无论葬下多少尸体，天骄或废物，它都一视同仁。
霜冷月光映照松散的道髻，白净清秀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微阖眼眸，手中把玩着阴阳玉，气息完全收敛，他再等，等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身后树杆上，靠坐着两个人，他们面容干枯，眼眶凹陷，斑白的长发散落下来如同枯草，气血已是衰败至极，仅能转动的眼珠，满是血丝，盯着那青年道人的背影。
被两个将死之人盯着看，寻常人多少会有点毛骨悚然，沐晚吟却毫不在意，若说这个世上最让他安心的是什么，大概也只有死人了。
唯有动弹不得的将死之人，最是良善。
霜月相映，冷风如刀，寂静的夜幕下，杀机暗藏。
忽然，窸窣声传来，沐晚吟的眼睛陡然睁开，冰冷且无情。
“明明就在这啊……”
“会不会是这玩意出错了？”
“不会吧，天道岸的东西会出错？我宁愿相信我走错了。”
来者两个人，一个男的身形微胖，身着玄黄袍，眼睛却不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市侩味，另一位身穿皮甲，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手中持短刀，
小心谨慎的两个人不过萍水相逢，灵泉山脉太过危险，与同伴分散后，暂时选择和路人结盟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两人都对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毕竟，命可不能随意交到别人手上。
“喂，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显然身穿皮甲的男人眼神比他要好上不少，他感应着阴阳玉上标注的方位，很快就察觉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温叶。
胖道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目光微变。
鲜血倒映着月光，将这本就寒凉的夜，衬得愈发恶毒、妖异，胖道人一手握着符箓，一手持宝剑，就连肚子都紧绷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
窸窸窣窣……
火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它好似被什么吸引，迅速靠近到温叶身边，这可把胖道人和皮甲男吓了一跳，两人当即停下了脚步，趴下了身子。
只见一只小狐狸站在温叶身边，轻轻嗅了嗅，随后又舔了舔他的脸颊，桃花般的眸子竟如孩童纯真，它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嗷呜……”
轻声呼唤，一只足有三人高的白狐狸从一旁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它十分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快步来到小狐狸身旁，直接叼住了它的后脖颈，转身就要离开，但……
轰！
白蓝闪烁，雷霆瞬至，白狐心神一惊，当即后撤，利爪猛地朝前拍去，竟直接雷霆打散，与此同时，它额头金纹亮起，白色的狐毛腾起火焰般的纯净妖力，银牙毕露，眸眼中除了杀意还有一丝担忧。
雷光才散，火龙腾起，脚下泥土化作流沙，周遭大树枝丫如活物般朝它索去，却见那胖道人各色符箓不断从袖中抛出，好似没个尽头。
饶是这白狐妖力雄浑，身形敏捷，也难挡如此多的攻击，身上已多了些许伤痕，它被激的火起，竟猛地朝胖道人扑去，金纹闪耀如火，利爪猛地挥落，胖道人却是面不改色，数张符箓同时燃尽，双手拍向地面。
陡然间无数石柱擎天而起，顷刻将他包裹在最中央，但在这利爪之下，土石却比豆腐还要脆弱，三道白芒闪过，石柱崩毁，胖道人也被一分为四！
这么轻松吗？
白狐本能的心中升起警惕，而当它发现那胖道人的尸体竟然逐渐变黑，化作泥土崩朽时，心中更是警兆大作，后足一蹬，淡淡波澜于空中荡开，凭虚踏空，纵越直上！
但下一秒，鲜血迸溅！
短刀径直刺入它的背脊，白狐身子一颤，强忍着痛楚没有松口，三条尾巴将皮甲男卷住，妖力如烈焰腾起，却被皮甲男的元力抵住，难伤其分毫。
“畜生，乖乖把内丹交出来！”皮甲男厉喝一声，元力再催，短刀锋芒陡增半尺，直接贯穿了白狐的肋骨。
“呜……”
白狐呜咽一声，尾巴一甩，猛地将皮甲男扔飞出去，巨力之下，皮甲男连续撞断了数十颗大树，一时间木屑飞溅，烟尘四起！
可……逃得掉吗？
藤蔓拔地而起，缠绕住了白狐的脚，虽然下一秒就被妖焰烧尽，但如锁链般的巨石已从天落下，猛然压在白狐的脖子上，将它从天上砸落下来！
轰！
没等白狐挣扎，又是五道石锁落下，接连锁住了它的腰和四肢，甚至连三条尾巴都被锋利的石矛刺穿，钉在了地上！
血……在流淌，迅速积成了一滩。
雪白的狐毛被染成红色，它已失去了反抗之力，松开了嘴，将小狐狸轻轻放在地上。
“嗷呜……”
年幼的它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察觉到了白狐的虚弱，这恶意来的太快太急，甚至都没有感受到悲伤或愤怒，它只是茫然，茫然无措的舔舐着白狐的脸颊，轻声呜咽。
“嘿，好个灵狐，这鬼地方也能修灵道，距离星冲只差一线，可惜你命有此劫，唉，慈悲慈悲。”胖道人口诵慈悲，快步上前便要取这白狐内丹。
“等等！”
就在此时，一柄短刀破空而至，插在了胖道人脚前，逼得他不得不止步，他扭头看向皮甲男，笑道：“瞧我这记性，不如这样，这白狐的内丹给你，贫道只要这只小狐狸，至于那两颗星石，你我平分，如何？”
“好……”
话音未落，一缕飘散的灰烬随风而起，皮甲男瞳孔骤然一缩，身形顿时暴起，却还是晚了一步，脚下地面顿成流沙，脱身不能之际，一击天雷当头落下！
“哼。”
皮甲男冷哼一声，身形却已消失在了原地，胖道人面色微变，猛然转身，却见一道残影携刀已撞入了他的怀中！
刀罡破开护体元力，便要见血，却是宝光闪烁，刀锋抵住胖道人胸口后便再难寸进！
护身法宝？
皮甲男心神一凛，借着反冲之力及时撤步，堪堪躲过了那劈头打下的雷火！
利益往往比刀剑更锐，它总是杀人于无形。
这世上哪有什么朋友，无非被裹挟罢了，所谓的友情、爱情、亲情，一旦被利益刺破伪装，便会露出最赤裸、最血淋、最丑恶的一面，表面越是美好，反转便越是扭曲、极端。
灵泉山脉会把丑恶与扭曲无限放大，无需隐藏，杀便是了，无需顾忌，夺便是了，无需在意，只要能活下去，这里是真正的地狱，人心的地狱。
以往试炼，不知有多少人一入山便对同门出手，只因平日累积的怨仇，又有多少人，当场大开杀戒，仗着修为和术法，肆意凌虐他人。
这本也是合规矩的，毕竟灵泉山脉内，本就没有规则，可终归太难看也太无趣了些，故而后来的试炼才会将所有人都分散。
刀光寒肤，雷火灼心。
转瞬已是百个来回，同为金丹境，虽所擅方向不同，可到底敢来此地，又有哪个不是身经百战，想要破招斩了对方，谈何容易？
但自袭杀失手后，两人已是明了对方打算，再无罢手一说，需分个生死！
生死相搏，自是分心不得的，自然没有人会去管那将死的白狐，也没有人会在意那头小狐狸，更无人注意到，一个身着云纹白衣的年轻道人正蹲在那两只狐狸面前，轻轻抚摸着白狐，拭去它脸上的血。
“你可想好，跟了我，它也未必能久活。”沐晚吟似笑非笑的盯着白狐。
“嗷呜……”
白狐呜咽了两声，低下头舔了舔小狐狸，随后它眉心金纹再度亮起，下腹隐现金光，自下而上逐渐上浮，随后一张嘴，吐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金珠，珠含七星，相连成纹，距星冲不过咫尺。
沐晚吟眉头微挑，接过灵丹，不存半分血腥邪气，纯以灵修所成，倒不是说算什么稀世珍宝，而是它在灵泉山脉能以灵道修持，不堕妖道，实在难得可贵。
灵珠一出，金纹霎时溃散，本就重伤的白狐吐尽了最后一口气，气血迅速衰败，毛发变得干枯，生机流逝消散，化作一具干尸。
它自知今日难逃，已无活路，自吐灵丹，只为子嗣求一线生机。
沐晚吟盯着灵珠，思索片刻后将它收了起来，转身抚了抚小狐狸的脑袋，看着那依旧在争斗的两人，嘴角微勾，眼神平静却带着杀意，道：“世道如此，你不杀人，便要被人杀，你母亲修灵道，自比鱼肉，早晚要死，你若跟着我，需成刀俎，否则……我亲手杀你。”
是同情吗？
亦或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一瞬间的恻隐，让他接下了灵珠，也收下了这头小红狐，总归会派上用场的吧？
哪怕派不上用场，也碍不着自己，他只是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