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念为锚
孤身一人离开林府，萧念雪独自走在封阳城的街道上。
细雨靡靡，路面水珠飞溅，更无一个行人，唯他撑着一把古怪的木柄藤叶伞，他走的极慢，每一步都会在积水中站定许久，才能迈出下一步，似乎在犹豫什么。
韩道长的消失，自身被魔性寄宿，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让萧念雪不知自己是否要继续前往灵泉山脉。
或许……自己该找个山林，自生自灭，埋葬体内邪祟？
他站定，抬头望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此刻的封阳城，万家灯火通明，却无一盏是为他而点，空落落孑然一身，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淡淡血色翻涌而上，一缕缕血丝顺着眉心朱红扩散。
凭什么我要受此苦难，他们却是团圆喜乐？
只一句天道任自然？
如何令人心服！？
一念偏差，魔性上涌，萧念雪左眼陡然被血色充斥，他猛地捂住眼睛，半跪在雨水中，手中木伞也掉在了一旁。
强烈的失落感，瞬间让他的左眼彻底变成了血红色，血丝如蛛网般扩散了半张脸。
而这血色还在扩散，甚至朝他的右眼侵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穿透夜色雨幕，传入萧念雪耳中。
“哎哟……这什么鬼天气呀！摔死我了。”
清脆的声音略显稚气，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少年愤愤不平的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膝盖，叫痛不已，而他的身旁，一根糖葫芦掉在水中。
“哼，让你抢我的东西！”
少女插着腰，站在他身后，一边替他撑着伞，一边幸灾乐祸的嘲笑着。
“小气鬼！哼！”
少年爬起身来，冲少女做了个鬼脸，然后捡起掉在一旁的伞，赌气似得朝前走去。
少女也不理他，哼了一声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糖葫芦，也不嫌脏，只是舔去上头沾染的泥灰。
“呸呸呸。”
少女啐了几口后，将糖葫芦放到身后。
这时，一名莫约三十多岁，身着细褶粗裙的女人快步赶了上来，她有些责怪的看了少女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后朝着不远处的少年道：“慢点走，待会又摔了！想吃糖葫芦，娘下次给你买。”
“下次，又是下次……你就知道宠她！”
少年赌气似得转过身，冲女人大喊着，随后将伞一扔，头也不回朝前跑去，眨眼的功夫就跑出了十余米。
少年气娘亲偏心，只宠妹妹，也不顾方向，只是埋头逃了开去，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只是比妹妹大了两岁，便要处处吃亏，处处让着她。
长久的憋屈，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了，他发誓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所谓的家，既然他们偏心，那就去照顾妹妹好了，自己根本就不需要！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今日便要离家，闯出一番名声！
正是少年时，自有凌云志！
他越想越是激动，脚下越跑越快，虽是细雨靡靡，却难消心中热血。
恍惚间，他已经看到了自己一人独闯江湖，偶得奇遇，而后声名大噪，享誉武林，经历爱恩情仇，终携眷侣归隐山林。
江湖武林，侠义恩仇，少年最憧憬，便是那说书人口中的世界。
哪里还听得见身后的呼喊声。
可听不见身后的，未必看不见身前的，尤其是当他险些一头撞上去，为了停下脚步，又一次滑倒在地上后，那伫立在身前的身影就显得格外可恶！
“喂！你不长眼睛啊！”
少年气呼呼地站起身子，可当他抬起头后，却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面前这个人虽然全身被雨淋湿，穿着也有些破旧邋遢，但长相却是秀气无比，比那些个自诩贵公子的少爷们，少了些许脂粉气，多了一丝飘然尘外的洒脱。
但……
一双完全化为血红色的眼睛，以及如蛛网一般遍布额头的血纹，却让这个本来看上去超脱尘外的年轻人变得邪异且可怕！
“你……你……”
这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少年吞了口唾沫，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可偏偏这个时候，左腿肚子传来一阵抽痛。
本就摔了两次，哪里还站得稳，当即跌倒在地上，积水飞溅，让他那张着的嘴，沾了一嘴的泥沙。
但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因为面前这个人，似乎正在看着自己……
他缓缓低下头，血红的双眸中似乎有什么再翻滚，可怕的寒气在扩散，仿佛连雨水都要被冻住一般。
少年打着牙颤，连滚带爬的朝后退去，口中大喊着:“别……你别过来！妖怪啊！妖怪啊！”
那怪物跟在后面，每一步迈出，脚下的积水都随之冰封，可外头风雨交加，家家户户都躲在屋内，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又有谁能听到少年人的呼救声？
不，还是有的……
两个纤细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自己面前，挡在了那个聒噪的少年面前，怪物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个被雨水打湿，浑身湿透的女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迷惑……
“快跑！跑啊！”
女子一边挡在怪物面前，一边冲身后两个孩子喊道，她略显柔弱的脸上此刻看不到一丝犹豫，瘦弱的身体一寸不让，死死盯着面前的怪物。
少女也被面前这个怪物给吓到了，此刻只觉得腿一阵阵发软，哪里还跑得动。
“阿娘，阿妹，你们听我说，这怪物好像……好像没有脑子，你们听我的，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跑，去找黄道长！”
也不知是家人给了他勇气，还是因为这怪物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少年冷静了下来。
“哥……这到底是……”
“一。”
“二……”
少年并没有去回答，他轻声数着，身形慢慢从地上爬起，他深深呼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忽然大喝道：“三！跑！”
一声喊完，少年猛地抓起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竟是朝怪物的头掷去，随后，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齐齐转身逃跑！
可还没等他们迈出第一步，那怪物居然已经挡在了身前，而他额头上则多了一个凹陷的血口子，无数血丝在其中蠕动，很快便恢复如初，就好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你……你到底要……”
话没说完，怪物的左手化作无数长长的血丝，将少年的脖子和四肢完全缠住，缓缓举至身前。
血红的双眸盯着他，微微张着嘴，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而下一秒，他缓缓举起右手，对准了少年的心脏……
就在这时，少女和女子一块冲了上来，女人用手中的雨伞不断打着血丝，不断叫喊着：“放开他！你这个妖怪，放开麟儿！”
“放开麟哥哥！”
女孩更是跳了起来，直接抱住怪物右手，毫不顾忌地一口咬了下去！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那几乎令少年窒息的封锁松开了不少，心脏又一次开始了跳动，微弱的呼吸带着湿润的空气，唤醒了他的神志。
那抬起的右手，居然缓缓放了下去。
一红一黑，不知什么时候，萧念雪的右眼重新变成了黑色，他站在原地，略显疲倦地看着面前三人，轻轻呼着气。
血丝迅速融合，恢复成了手臂的形状，他依旧举着少年，但力道大多作用在少年的衣襟上，任由女孩撕咬自己的手臂，任由女人不断敲打自己的头。
这种疼痛感是他需要的，是他眼下稳固神志的锚。
看来自己还是小觑的魔性的影响……
任何情绪上的波动，都有可能引起反噬……
太大意了吗？
还好自己提前离开了林府，不然后果难以想象，不带着苏子衿也是正确的选择，否则以她的伤势，眼下估计已经死在自己手上了。
萧念雪心中有些后怕，若是被魔性控制，沦为傀儡，最终双手沾满鲜血，是他所不愿的。
他不想成为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放走苏子衿也是他做出的安排，他希望苏子衿能回道陵，将一切告知师门，引得高手追杀自己。
如此，他能安心些，若自己真入了魔，倒也有人能收场，不至造成太大的灾祸。
他微微抬头看着手中少年，嘴角忽而一勾，裂至耳边，森白牙齿衬着血肉，狰狞至极的笑容。
随后，他右脚一跺，霎时气浪四散，三人顿时被震飞了出去！
女孩本就害怕，看到这怪物如此狰狞的变化，摔倒后直接昏了过去！
妇人则被崴了脚，一时间根本站不起来，只是用手抓着地，爬到女孩身边，将她搂在怀中，狠狠瞪着面前的怪物！
随后，萧念雪冷笑一声，背后陡然长出八根锋利血矛，宛如巨大的蜘蛛般，裂至太阳穴的笑容，愈发狰狞可怕。
他就这么一步步朝着女孩和妇人走去，下垂的右手不知何时也变作了锋利的血刺，拖拽在地面上，切豆腐般在石板地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少年呆愣愣地倒在原地，看着那怪物不断逼近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好似窒息一般，雨声消失了，风声也不见了，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动着……
“啊！”
他猛地起身，抓住一块石头，朝怪物冲去，也不知是大意还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怪物甚至没有转身！
砰！
血刺贯穿而过，石头顿时粉碎，少年险之又险的仰起头，躲开了这一刺！
但下一秒，这怪物转过了身，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少年居然觉得这怪物狰狞的笑容比之前柔和了些许。
少年紧咬牙关，一步步朝后退去，转眼，已是靠住了墙，退无可退！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剑鸣。
噌！
一柄飞剑不知从何处而来，径直落在少年面前，剑身透白，宛如结晶，隐隐有波光流动，而偏偏剑身一半处，一缕墨色晕染直至剑柄，白色长穗在风雨中微微飘荡。
道剑锋利，入地半尺才止，少年看了眼面前不断逼近的怪物，又看了看身前剑刃，心一横，一个箭步冲上前，陡然抓住剑柄。
入手的触感冰寒至极，宛如灼烧一般，但少年并未放手，因为他知晓，这是自己仅有的机会！
许是察觉到危急，那怪物加快步伐，朝少年直冲而来，数道血刺对准少年的头，横扫而来！
少年脸色大变，双手一用力，将剑刃拔了出来，闭上眼后冲着面前就是一通乱砍！
莫约四五秒后，少年挥舞得累了，这才偷偷睁开眼。
却发现那可怕的怪物，背后的八根血矛尽数折断，手臂也被砍成数段，已经不敢靠近，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这剑……好锋利！
眼见怪物受了重创，少年顿时信心爆棚，他不再畏惧，而是冲着怪物冷喝道：“呔！你这妖怪，光天化……居然敢害人！今日，小爷就替天行道！吃我一剑！”
说完，少年不再犹豫，他回想起了说书人口中的大侠、剑仙、神将，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起手便是心中最强！
虽无招，却胜过千招！
虽无式，却胜过万式！
一剑斩落，这怪物毫无抵抗之力，拦腰被一分为二，在大雨中溃散，化作一道道血水四散而去。
结束了……
少年大口喘着气，手中剑也咣当掉在了地上，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只是方才那一瞬间，保护家人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做到了……
做到了！
少年如释重负瘫倒了地上，他看着不远处的母亲和妹妹，长长出了口气。
转过头，却发现刚才掉在地上的剑不见了，四下环顾后，他看到一个人影慢慢远去，而那人手中拿着的，似乎就是自己方才用的剑。
“喂！那是我的剑！我捡到的！偷东西啊！抓贼啊！”少年大喊着，那远去的人影一个踉跄，险些没跌倒，随即他更加快步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