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地不仁
次日清晨,萧念雪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大抵说的是,自己破坏阵法,引来怨魂的强烈反扑,虽然解决了怨魂,却也致使整个村子内除了王傀的孩子外无一幸免。
隐瞒了真相,却也是无可奈何。
事后,三人将那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搬至一处空地上,然后又挨家挨户的打开门,将那些死在屋内的人也搬了出来,这其中就包括王傀和他那精神不太正常的妻子。
他的金光咒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该被收走的魂,依旧被收走了,或许正如这位该死的韩道长所言,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有它相应的代价,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后悔可言。
白灵察觉不对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目光中仿佛带着一丝解脱,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妻子,抱着自己的孩子。
男孩被杜不凡抱着,他哭闹着,泪水鼻涕抹了一脸,一遍遍喊着娘亲,喊着爹,却再没有得到回应,这个家再没有半点温存,正如那一夜,阿玲趴在娘亲身上,浅浅的水面分隔了阴阳。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才将所有尸体都搬到了一起,这是李牧之分析完具体情况后作出的决定,像这种横死的尸体,如果置之不理的话,久而久之必生邪祟,何况是一百三十七具尸体,若不处理的话,后果难料。
整个村子内除了王傀的孩子之外,再没有其他孩子了,不过这也可以理解,难怪那个姓韩的说仪式快结束了。
李牧之取出八卦轮盘,望着面前堆积在一块的尸体,面色前所未有的肃穆,他见萧念雪依旧面沉如水,想宽慰几句,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毕竟这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
“离道,赤火。”
八卦轮盘轻轻转动,定格离位,李牧之右手掐诀,随即一掌拍出,炽烈火龙自他掌心飞出,冲着尸堆而去,灼热的高温使得空气都隐隐扭曲了起来,那些尸体的衣服瞬间化作飞灰,皮肉在烈火中迅速焦黑。
李牧之从书笈中取出一件有些褶皱的杏黄道袍,穿在身上,又取出一个香炉,顺手插上三支香,杜不凡一手抱着哭闹不已的孩子,一手从书笈中拿出一沓黄纸洒向天空,在洋洋洒洒落下的黄符中,李牧之披头散发,手持拂尘,口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萧念雪望着面前那冲天火光,听着李牧之念着超度的经文,面色忽明忽暗。
这样的结局,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他们安稳过了这么多年不是吗?”
“闭嘴!”萧念雪眉头紧皱,于脑海中回了一句。
“这小道士居然修的奇门八卦之术不同寻常,倒有点意思。”韩道长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说着话,时不时戏弄萧念雪,试图激起他的情绪,但萧念雪则不再理会,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呵,物以类聚,你小子还真是和陆千俞一样无趣,让人生厌。”
见他没有反应,韩道长也懒得再自言自语,笑骂了一句后便归于沉寂了。
从头到尾,白灵都没有说话,她察觉到了萧念雪情绪的不对劲,但具体原因,只当是没能救下这些人而内疚,她走到萧念雪身旁,望着冲天的火光,轻声道:“对不起,我该早点出手的……”
“是我托大了,不该想着独自解决,毕竟我修为那么低下,否则也不至于弄成这样。”萧念雪喃喃道。
这番话半真半假,内疚是真,但后半句却是为了消除白灵的疑心,这个韩道长身份不明,修为难测,他不想白灵受到牵连。
太阳渐渐升起,高悬天际,火光则渐渐暗淡了下来,只余下一大堆尚在发红的白骨遗骸。
而一旁,李牧之则早早以术法准备好了一个五米深浅的大土坑,随后他又运用术法,将这些遗骸尽数葬入土中,并为他们立下了一块石碑。
李牧之拔出利剑,看着面前这座百人坟,沉默了良久,他叹了口气,剑走龙蛇,石屑四溅,只留了一句话。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唉,好一个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韩道长似有感慨,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时候想想,其实当个凡人也挺好的,无需明因果,无需避灾劫,所求无非权财佳人,纵困苦难捱,也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景,不见天地,自困于心,倒落个潇洒自在。”
“若你真是个凡人的话,倒的确是一件幸事。”萧念雪讥讽道。
“哈哈哈哈,不如我们打个赌,只要你活得够久,总有一天你也会说出类似的话。”韩道长既不恼怒,也不反驳,只是笑了笑,再没有多说什么。
萧念雪不再理会,他缓步上前,屈膝跪于坟前,什么都没说,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他跪的不仅是这坟中百人,还有那早已魂归九天的爹娘。
此生,若修行有成,斩尽天下恶!
……
待到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四人也不打算继续久留于此,牵回马儿后,便沿着官道继续朝北而行。
碍于那个孩子哭闹不止,杜不凡根本应付不来,最后只得由白灵抱着,安慰了好半天,许是哭累了,他趴在白灵肩膀上,睡了过去。
四人停停走走,一路上遇到不少村镇,路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李道长在刻意寻找,还是运气不太好,他们连续遇到了好几起鬼怪妖邪害人,好在都不成气候,没出什么岔子就顺利解决了。
得益于此,赚了不少银两,顺便又买了两匹马,赶路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莫约半个月左右的光景,他们抵达了北行必经之地,巴郡临江城,而此地距离云中郡已有足足一千三百里。
入城后,街道旁店肆林立,薄暮残阳的余晖映照着红砖绿瓦,楼阁飞檐,让这本就繁华的巴郡更添三分朦胧和诗意。
身前身后多是或俊雅、或秀美的世家子弟,他们一个个穿绸戴玉,手中把玩着折扇,一旁还有丫鬟撑伞,扇风,好不惬意。
主道上,车马如流,行人成织,耳边尽是商贩那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叫卖声,偶尔一声马嘶长鸣。
杜不凡一边打量着形形色色的路人,一边百无聊赖的牵着马,道:“师父啊,咱们先找个客栈落脚吧,今个天也不早了,就算咱们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啊,不如……不如我们缓两天吧,就在这休整一下,顺便也能帮人卜算,赚点银子。”
“萧兄弟,白姑娘,我们不妨暂且在这城中落脚,歇息两日,顺便买上一些必要的东西,此地继续往北是苍梧郡地界,但尚有一千七百多里,沿途多是荒地,若不准备充分的话,恐怕会难以为继。”李牧之点了点头,开口询问着萧念雪和白灵的意见。
“嗯。”
白灵应了声,她左手抱着王傀那只有五岁的孩子王庆之,右手牵着马儿,跟在萧念雪的身后。
许是她的容貌太过灵秀美艳,这一路上惹来了不少觊觎的眼神,不过在看到她怀里抱着孩子后,大多也只是惋惜的摇了摇头,有那么几个不知好歹登徒子妄图上前搭话,则被萧念雪一个眼神就给瞪了回去。
自从离开王家村后,萧念雪一改往常,他收敛了许多不必要的情绪,变得更为沉默,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这并非他有意为之,乃是脑海中那个韩道长总是时不时以言语相激,随意戏弄于他,且每每说在他的痛处。
纵然萧念雪时刻提醒自己要收敛情绪,也总是会在自不觉的时候,流露出异常可怕的杀意。
那些登徒子、世家弟子哪里受得了这宛如看死人一般的眼神,何况还附带着神念的压迫感,一个个都被吓得脸色煞白,如同见了恶鬼,跑都来不及。
忽然,一道惨白光芒撕裂天际,电蛇在阴云中狂舞,雷声乍起,一滴滴豆大的雨点,穿透尘埃,重重砸在地上。
一滴雨水落在萧念雪的额头,他微微抬头,看着阴云密布,宛如千山压顶般的天空,轻声道:“下雨了,却不知这场雨,是杀人天灾还是救人甘露?”
白灵侧目看着他,将白袖微微展开,遮在早已熟睡的王庆之身上,道:“既生于这天地之间,无论灾劫鸿运,皆当受之,花开花落是自然,生老病死亦是自然,没有人能真正窥探天机,看清因果,他们之所以落得这般下场,归根结底也是自己惹下的恶果,怪不得谁。”
“听听,你听听,连这灵妖都比你懂事明理,他们的死怪不得别人,我可没有强迫,归根结底都是自愿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了一把,唉,真要怪啊,你大可以怪老天爷,要是没有天灾,人人都能吃饱,谁愿意当恶人呢。”韩道长插嘴道。
“道祖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的人理解为,天地没有仁慈,对待万物生灵就像对待猪狗一般,但我个人理解的是,天地对待万物是公平的,一视同仁的,这世间的一切无非自然,所谓恶因恶果,善因善果,皆是万物自相治理的结果罢了,这是一个不断累积的过程,没有谁一定能在最后一刻,推翻一切,这与修为高低无关,哪怕是仙佛,亦有无力回天的时候。”李牧之接过话头,顺势开导一路上情绪明显不太好的萧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