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净月静心
暴雨倾盆而下，四人在街头转角寻了一处客栈，店小二见来了生意，急忙迎上前来一边招呼，一边接过缰绳，笑容满面道：“几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打从南边来？”
“三间房，准备一些素菜白饭，萧兄弟和白姑娘想吃些什么，尽管点就是了。”
李牧之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递给店小二。
他毕竟年长许多，而且这一路上若没有萧念雪和白灵帮忙，除妖之举也不会如此顺利，心下已是打定主意，这一路上的花销皆由自己出。
虽说他本身也穷的叮当响，而且待会还得外出买一些材料，但维持一下基本的吃喝住行还是没问题的。
“行嘞，几位进去吧，要吃什么进去再点吧。”店小二说着冲里面大喊了一声：“四位，三间上房。”
“道长破费了。”
白灵也没有客气，轻轻推开了虚掩的客栈大门，萧念雪点了点头，谢过李牧之后，也紧随其后进了客栈。
客栈一楼摆着七八张桌子，皆是坐满了人。
跑堂的伙计忙的满头热汗，他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从后厨端出来摆上桌后，拿脖子上的已经有些发黄的白巾擦了擦额头，笑着迎上前来，道：“几位客官，先跟我上去吧，把行礼放一放，上面还有位置的。”
跟着伙计上楼后，四人各自进了开好的房间，萧念雪和白灵各自一间，李牧之和杜不凡则住同一间。
用李道长自己的话讲，反正他晚上也是打坐静修，一间房足够了。
进屋后，萧念雪点燃烛台，将身上的行囊随手摆在桌案上，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了硬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上方。
脑子里徘徊不去的是阿玲的惨叫，是那些人淡漠冷酷的眼神，是那个老头手中锋利无比的刀，以及……他们布下恶阵时，满脸癫狂的画面。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自然，恶因恶果？
韩道长此刻难得的没有说话，非常安静，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风不断拍打窗户的声音，萧念雪躺在床上，缓缓闭眼，静静放空着自己的思绪。
笃笃笃。
莫约十多分钟的光景，敲门声响起，萧念雪正要起身开门，可身体的第一反应却是猛地回头看向窗户的方向，然而……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眉头微蹙，只觉有些奇怪，但毕竟外面这么大的风雨，许是碎石树枝之类的，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打开门后，屋外站着的是白灵，她将王庆之暂且交给了杜不凡照顾。
虽然那孩子一见杜不凡的脸就哭闹不止，但在杜不凡一脸不爽的承诺给他买糖葫芦，总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位看上去就不太靠谱的男人的怀抱。
“陪我出去走走。”白灵递过来一把油纸伞。
“外面雨很大。”萧念雪接过伞，有些不解白灵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外出。
白灵没有回答，款步朝楼下走去，萧念雪叹了口气，反手关上了房门，跟了上去，他其实没有什么心情外出，何况外面是这种天气，他真的有些累了。
走出客栈，风雨扑面而来，消弭了白日积累下的燥热，洋洋洒洒冲刷着大地，白灵放慢脚步，等着萧念雪走上前，两人并肩而行。
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摆摊的商贩都收了摊，三三两两的路人，行色匆匆，忙着避雨，偌大的街上，一时间竟只剩下两人。
雨如珠落，打在伞上，溅起一片朦胧，模糊了红砖绿瓦，冲淡了红尘烟火。
一路无话，唯有雨声不绝，烦躁不堪的心，却一点点静了下来，萧念雪沉默的跟在白灵身后，静静打量着雨中的临江城。
两人兜兜转转，顺着主街来到了临江城内连通着川江的净月湖。
若是寻常时光，此处定然是挤满游客和世家子弟，但今日这场雨来的突然，大抵是扫了兴，连廊亭台上也见不到几个人。
夜雨下，湖中荷花映红，岸边桂树摇曳，空气中蒙着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仿佛在湖面上盖了一层轻纱，二人寻了一处雨亭，收了伞，静静眺望着风雨中涟漪成画的净月湖。
“珠雨净月湖，夕风帘桂幕。泛画寻故梦，回首花映红。”
正当萧念雪沉浸此情此景时，逐渐平复心境之时，韩道长非常应景的在他脑子里吟了首诗。
他哈哈笑道：“怎么样，现编的，遥想当年，我也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五经贯六艺的俊俏才子，爱慕我的女孩能从巴郡排到洛阳，唉，可叹世事无常。”
“不怎么样，你很有名气吗？”萧念雪讥讽道。
“小子，这点水平就想激我？差的远了，想套出我的身份，换做千年前也许还有戏，现在嘛……你说不怎么样就不怎么样吧，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压根也不懂诗词歌赋，解释只是浪费口舌。”
韩道长嘴上说着不在乎，但语气中透着的不爽还是很明显的，就差直接撂下一句‘你懂个屁！’。
“千年？所以你是乌龟成精吗？”
萧念雪虽然依旧讥讽着他，但心里却不由为之震惊，若他所言为实，那这个人的修为起码是少清境水准。
但他的言论轻佻戏谑，连陆前辈也没放在眼里，换言之，对方的真实境界很可能不在陆前辈之下。
“哼，小子，任凭你想象也猜不到我的境界，当年你师尊见了我，也得毕恭毕敬尊一声前辈，只可惜……”
韩道长突然一顿，冷笑道：“看在陆千俞的面子上，我暂时不与你计较，不过小子你记住，这个世上除了你爹娘没有谁会无条件容忍你，若将来你执意要与我作对，我也不介意顺手宰了你。”
“既为道门中人，难道不该斩妖除魔，守护苍生吗？为何要行邪魔之事？”萧念雪不为所动的反问道。
既然对方与陆前辈早已相识，显然不可能是邪魔之流，但对方的手段却远比邪魔更为残忍可怖，实在不像是一个修行千年的道门前辈所能做出来的事。
“斩妖除魔？守护天下苍生？真是感人呢，我快被你感动的哭了，哈哈哈哈哈……”
韩道长突然大笑，又戛然而止，他的声音变得阴冷，宛如地狱传来的恶鬼呓语般让人不寒而栗。
“你真的想知道吗？”
萧念雪瞳孔骤然放大，全身血液如同结冰了一般
突如其来的寒意，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怖，他能感觉到，一旦自己说出想字，绝对会死，不，也许是比死更为凄惨的下场。
“小子，你还差的远，眼里只有正邪对错，却不明因果，不懂利害，只会耍点小聪明没用的，也许某天，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劝你一句，如果你能顺利祛除鬼气的话，不要在继续修炼了，隐姓埋名当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比什么都强。”
分不清他这句话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另有目的，萧念雪心中默念着净心咒，平复着方才莫名其妙的悚然。
白灵斜靠着木栏，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探出雨亭，雨水一滴滴汇聚在掌心，又满溢而出。
她凝望着眼前的净月湖，轻声道:“曾经有个人对我说，心烦时，听一听风雨声，最是静心，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便会想通。”
这些时日，萧念雪虽什么都没说，但心中苦闷则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也许瞒得过杜不凡和李道长这两个大大咧咧的人，却瞒不过心思细腻的白灵。
所谓瓶颈可破，心魔难除，这隐患若不加以疏导的话，迟早会害了他。
“白灵姐……我……”
萧念雪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却终是咽了回去，他走到白灵身旁，双手靠着栏杆，忽而笑道：“是有些苦闷，想不明白，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这一辈子，不如意事常八九，大罗金仙尚有难救之人，何况我这个区区识念境的小修者。”
白灵侧目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而垂下目光，伸手撩开额前发丝，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浅浅的酒窝，说道：“念雪，修行亦是修心，是一个去芜存菁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认清自己的过程，也许将来你会遇到更艰难的抉择，更痛苦的遭遇，甚至没有人能帮你，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千万不要忘了自己是谁，千万不要忘记你的初心。”
萧念雪侧过头，两人的视线交错在一起，白灵托腮凝目，抿嘴浅笑着，漂亮的眸子中透着无法言喻的温柔。
这份温柔是那样的熟悉却又陌生，被埋葬于暴风雪中的温存似乎逐渐从萧念雪的心底复苏了。
他愣了愣，只觉得脸颊莫名有些烧，连忙错开视线，白灵则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萧念雪的眉心，浅笑道：“原来你也会害羞。”
“有吗？”萧念雪侧过头，言不由心的否认道。
“要再待一会吗？”白灵将视线投向净月湖，浅笑着问道。
“好。”萧念雪点了点头，朝亭外伸出手，静静感受着雨水落在掌心的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