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奏十里哀歌
战局总归是一方高歌一方黯然。
而叶云栖与阿史那鹏一战，叶云栖败了。
阿史那鹏提着刀，刀锋上满是鲜红，他拉紧缰绳停在城门口几步远，而叶云栖则挡在门口，寸步不让。
哪怕他已经精疲力尽，站都站不稳了。
耳畔都是杂乱的厮杀声，叶云栖却觉得万籁俱寂，只余一道乐声，跨越城门传到耳边。
那是宁初在弹琵琶。
阿史那鹏叹了口气道：“你看起来快不行了。”
叶云栖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哪怕浑身都被鲜血浸透，仍旧道：“再来！”
阿史那鹏没有动。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场对战，叶云栖输了。
“你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叶云栖大口喘着气，惨然一笑：“阿史那鹏，你可知……你的妹妹，她还活着。”
阿史那鹏一愣，随即道：“知道，而且……她似乎还挺喜欢你。”
叶云栖募的睁大了眼睛。
“可惜，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阿史那鹏发出了一声惋惜的轻叹。
叶云栖浑身被血染的通红，手执长枪像一尊守护神一样挡在城门口，最终闭上了眼睛也没有倒下。
而正在城内与影子对战的宁初忽然崩断了手中的琴弦。
她抚摸着那根断弦，心脏狂跳。
总感觉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
她看着杀到眼前的影子，眼神一厉，握住对方的手腕反手一折，只听咔擦一声脆响，对方的手软了下来。
宁初掐住对方的脖颈用力砸向墙面，直把人砸晕了过去。
凌若看着宛如杀神的宁初，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转身就想跑。
却不料宁初反应更快，顺手从头上一抹扬手便甩了出去。
一道银光笔直刺过钉进了墙壁，离凌若的咽喉不过险险几寸。
那是一支海棠花样式的发簪。
凌若冷汗都吓出来了，身子一软跪坐到地上瞪大了眼睛大口喘气。
她毫不怀疑刚才宁初若是想，完全可以取她性命。
宁初抱着琵琶一步一步踏进巷子里，她的面纱方才打斗时掉了，逆着光衬得那张脸更加可怕。
她冷声道：“我警告过你，少和阿史那鹏打交道。”
凌若几乎是反射性跪下开始磕头，颤抖着道：“对不起，我错了，不要杀我！”
宁初闭上眼睛又睁开，眸光冰冷：“你每次总是开口就认错，然后没有半点悔改之心。”
凌若这个人，一旦给了她机会，就会不择手段的向上爬。
凌若跪在地上，看着神色冰冷的宁初，此刻也涌起了愤怒：“这世道如此艰难，我为我自己有什么错？”
她初来时，人生地不熟，处处受限，还总挨人白眼，她恨透了这种命不由己的感觉。
要不是那时候还有个系统，能让她争一口气，恐怕早就被那贪财的母亲卖给老财主做小妾了。
后来系统也靠不住了，她又被卖了。
本以为叶云栖是个好哄的，结果却被随意丢给了宁初。
而宁初，她以为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人，结果对方竟然是个流落民间的公主，身份尊贵。
到头来最惨的只有她一个人。
“凭什么命运对我这么不公平，我不服！”
宁初看着她褪去柔弱的假相，又哭又喊满脸怨怼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命运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但这不是你不择手段的理由。”
凌若哈哈大笑：“但我可以自己争啊！”
是她的她要，不是她的她也要抢过来。
宁初意识到她的神态不对劲，还没细想，忽然听见马蹄声奔袭而来，她终于脸色一变。
凌若终于放声大笑，笑完满脸戾气从袖中掏出了一段信号烟花：“城破了，宁初你完了！”
城门口，阿史那鹏的副将上前来，发出一声大笑：“恭喜王子获胜。”
阿史那鹏却笑不出来，只道：“收敛了他的尸身，葬到城外西山坡的老松树下去。”
副将愣了一下，阿史那鹏却已经走了。
副将看着浑身浴血却仍旧不肯倒下的叶云栖，心里也涌起一丝敬佩。
庆武十一年冬，庆国国都陷落，平阳侯小侯爷叶云栖率军迎战北胡，力竭而亡……
北胡铁蹄踏进了曾经繁华的庆安城。
宁初堵在巷子里，看着得意的凌若，听着马蹄声逼近，她握紧了琵琶，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来了，阿史那鹏。
身后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阿史那鹏高声道：“宁初姑娘，麻烦离我妹妹远一点，否则在下的弓箭可没长眼睛。”
三支泛着冷光的利箭对准了她的后心。
宁初微微颤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阿史那鹏此时的表情。
她现在明白了，方才凌若在得意什么。
她看着凌若，嗤笑了一声：“你喜欢这身份，那就要看你担不担得起了。”
说罢，她纵身一跃踏上窄巷的墙壁翻身上了高墙。
“想走？我可没允许。”阿史那鹏手持弓箭一夹马腹，不拉缰绳任由马匹在街道上疾驰，箭锋对准了高墙上飞奔的红裙女子。
哪怕隔了老远，宁初都感受到那箭的锋利，思及此处，脚下更快。
阿史那鹏一眯眼睛，利箭离弦而去。
察觉到身后凌厉的破空声，宁初心头一跳，脚下一踏在空中一个扭转躲开一支，反手拔出弦轴打飞了另一支箭。
剩下一支被她一脚踢了出去。
她几乎没有停顿一秒钟，调转方向再次逃远。
阿史那鹏三箭落空，露出诧异的表情，对那红裙女子越发感兴趣了，他再次从箭筒抽出了三支箭，对准了那红影。
宁初听到破空声再次响起，不敢大意，顺势借着建筑跃起，在空中灵活一转躲开，刚要松口气，一道利光直逼她要害。
那是第四支箭。
且力道比之前的更大，速度更快。
宁初深知自己接不下，忙朝脚下一滚试图避开，但仍旧慢了一步，利箭刺破皮肉，直把她从高墙上带了下去摔进了巷子里。
坠落的一瞬间，她反射性抱紧了琵琶不让它撞到地上。
她跌到地上，摔得浑身剧痛，利箭更是穿透了她的右肩，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透了她的衣裙。
更糟糕的是，阿史那鹏射出的箭是草原上用于捕猎的，上头涂了能使猎物昏迷的药物。
宁初直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马蹄声渐渐靠近，阿史那鹏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
他下了马，缓步走近宁初，弯下腰，然后从她手中拿走了那把旧琵琶。
宁初死死拽着琵琶不松手，最后眼前陷入了黑暗。
庆安城被攻破的消息传到临川已经是三天后了，太子刚在临川安定下来，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惊得六神无主。
而率前锋军与太子汇合的孟景舟猛地站起来，盯着传令官道：“你说什么？”
传令官猛地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庆……庆安城被北胡攻破了。”
“后一句！”
“叶小侯爷战亡了……”
传令官说完立刻低下头不敢去看孟景舟可怕的眼神。
太子一脸慌乱：“孟景舟……庆安落入胡人之手……”
孟景舟攥紧拳头一拳将面前的矮桌砸的四分五裂，吓得太子连连后退。
拥护太子的大臣们纷纷拦在太子前面疾言厉色道：“孟景舟，你想造反吗？”
孟景舟扫了一眼这时候仍旧眼珠子乱转的大臣，冷笑道：“造反？庆安城都丢了，他萧家做的哪门子皇帝。”
太子脸色瞬间涨红，却仍旧厉声道：“孟景舟，别忘了你也是我萧家的臣子。”
“我守的是这庆国的土地，不是你姓萧的。”
说罢，孟景舟提枪大步跨出门。
太子气的倒仰：“孟景舟，你去哪儿，给孤回来！”
他虽然气愤，到也不傻，要是孟景舟走了，胡人杀到临川谁还能挡？
孟景舟却充耳不闻，出了门后立刻传来手下，下令即刻整兵。
手下瞥了一眼后方犹豫道：“将军……不管临川了吗？”
“留下一万人守住临川，其余人与我一起去夺回庆安城。”
手下忙不迭道：“是。”
说完不管追出来的太子是何等脸色，只顾自己跑了。
孟景舟走出去不远，又有人匆匆上前道：“将军，外头有位姓曲的女子求见。”
姓曲？
“带她进来。”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那位青莲坊坊主。
曲青莲见了孟景舟满脸忧心急忙一拜：“孟将军可是要去庆安？”
“曲坊主可是有事相求？”
他猜测，她大概是忧心在庆安城的青莲坊女子。
曲青莲正色道：“求孟将军允许我同行。”
孟景舟诧异的看着她，曲青莲却前所未有的坚决。
与军队同行十分艰苦，孟景舟劝了一遍仍未改变她的决心，最后只允许了她跟随。
半日后，孟景舟率着两万人从临川出发，直奔庆安城。
而此时，庆安城中，宁初才从黑暗中缓缓清醒。
正眼看见熟悉的帐顶时，她愣了一下，才发现这是她在青莲坊里。
她下意识挣扎着起身，肩膀却痛得使不上力气，只得睁着眼睛缓和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坐起来。
肩膀上缠着纱布，有人给她处理了伤口，房间里充斥着药味。
阿史那鹏竟然没有杀她。
宁初起身费力的穿好衣裙，披散着一头长发踉踉跄跄走出了房间。
整个青莲坊静悄悄的，门都是冰冷的，她踏上走廊，发现楼下亮着微光。
宽敞的大堂亮着烛火，阿史那鹏正坐在桌前自斟自酌。
宁初停在二楼的楼梯口，阿史那鹏发现了她，端着酒盏喝了一口道：“宁姑娘醒了。”
“把我的琵琶还给我。”
阿史那鹏动作一顿，只道：“那不是你的东西，我已经物归原主了。”
宁初捏紧了衣袖，肩膀的伤一阵一阵的疼，她沉默了良久又问：“叶小侯爷呢？”
“在城外西山坡。”
宁初的呼吸几乎都颤抖了。
叶云栖死了。
“你杀了他？”
阿史那鹏又倒了一盏酒，却不喝：“他虽是力竭而亡，也算是吧！”
宁初不想再与他说话，别过头去。
阿史那鹏低笑道：“上回匆匆一别未能尽兴，不知道今日可能再听宁姑娘弹一曲？”
“不能。”
“为什么？”
“我受伤了。”宁初冷声说完，掉头就走，冷漠的态度让阿史那鹏怔了一下。
随即垂眸轻笑。
这位还真是不客气，哪怕自己现在已经算是阶下囚。
青莲坊的大门被人推开，凌若几步走进来，神情还有些慌乱。
“哥哥。”
阿史那鹏回头看了一眼道：“怎么了？”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大笑一个身形高大的胡人走了进来，“鹏弟原来躲在这儿呢，叫我好找。”
阿史那鹏倒了碗酒推出去笑道：“哈鲁纳，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哈鲁纳一屁股坐下端起碗一饮而尽，发出一声喟叹：“你这小子还是享受，打仗还带着族中的美酒。”
说完眼前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凌若。
阿史那鹏示意凌若坐下，下巴一抬道：“这是我妹妹。”
哈鲁纳眼神一亮，笑道：“鹏弟不介意我上你族中挑战吧？”
阿史那鹏嗤笑一声道：“打的过你就来。”
哈鲁纳哈哈大笑，看着凌若的眼神变得毫不避讳，张口对她说了一长串的突厥语。
凌若僵着脸看向阿史那鹏，阿史那鹏笑道：“他说他要娶你为妻。”
凌若顿时脸一白。
这个人看起来比阿史那鹏年纪大多了，且一身肌肉发达，浑身的酒味，凌若恨不得离他老远，更别说嫁给他了。
她一把拽住阿史那鹏的衣袖连连摇头：“不，我不要嫁给他。”
阿史那鹏笑意微敛，安慰道：“不要怕，他想娶你还得打过我们族中的勇士呢！”
“可以……不打吗？”
“不行，这是族中的规矩。”
男子想要求娶心爱的姑娘就必须挑战她的族人，一般都是不会拒绝的。
凌若不明白这群外族人的规矩，但是她一点也不想被这个肌肉发达的男人盯着，活像自己是猎物一样。
阿史那鹏看她脸色不好，奇怪道：“他身份与你也算相配，又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嫁给他也不算差。还是你不喜欢他？”
凌若连连摇头，又猛点头。
阿史那鹏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对那姓叶的有好感，但是人都没了，总得向前看，你考虑一下多看一看？”
凌若整个人一僵，她本来是想来看宁初的，现在也没那个心情了，只想赶紧离开。
但是哈鲁纳和阿史那鹏这么久才在庆安城相聚，坐在一起你来我往的喝酒还时不时看她，她想走又不敢走。
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宁初在二楼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上扬，似有嘲讽之意。
凌若当真以为这突厥公主的身份那么好当的。
殊不知担起这身份的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