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叹一声忠义
昔日歌舞升平的庆安城此时已经乱成一团。
北胡大军袭城，天子不战而逃。
随之而去的还有这满朝的达官贵人，庆安城百姓一夜之间逃离过半。
剩下的要么无处可去，要么跑不动了。
要么……是不愿意走的。
平阳侯匆匆收拾了家当，临近出发了还没看到叶云栖，急道：“云栖呢？”
府中下人互相对视，纷纷摇头道：“侯爷，今天一大早就没瞧见小侯爷。”
叶云栖没叫人跟着，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人自危，已经顾不得叶云栖跑哪里去了。
胡人都杀到城外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外头都说那些胡人心狠手辣，一旦城破，城里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平阳侯一把年纪了，急的火急火燎的吼道：“快去找！”
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这孩子也真是的，这种关头跑哪儿去了？
平阳侯脑中一闪，立刻又道：“去青莲坊找，一定要把他给我带回来。”
府中下人一路匆匆跑出去，直奔青莲坊。
也确实如平阳侯所猜测，叶云栖的确去了青莲坊。
青莲坊中的女孩儿们都神色惶惶，生怕胡人破城而入，正在商量要不要去临川找曲青莲。
宁初还算淡定，见到叶云栖急奔而来，诧异道：“叶小侯爷还没走？”
这城里的人都逃了大半了。
叶云栖因为跑的急直喘气，焦急道：“宁姑娘，你带着她们随平阳侯府的人一起走吧！”
这乱世之中女子出门在外是最危险的，叶云栖也猜到宁初她们不好抉择，所以特地跑来一趟。
坊中的女孩儿们顿时满眼泪花。
冬云一拉宁初道：“宁初姐，快走吧！这庆安城待不得了。”
宁初安抚了她们一番，走开几步低声问道：“叶小侯爷不走吗？”
叶云栖一愣，握紧了拳头。
“我不能走。”
“这庆安城的守卫恐怕抵挡不了胡人的进攻，小侯爷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叶云栖望了一眼如今萧条的庆安城，沉声道：“陛下今日能退出庆安城，明日就能退出临川，庆国的疆土岂不是拱手送给胡人？”
庆仁帝能弃城而去，这庆国的百姓呢？
胡人攻下城池可不会善待百姓。
宁初道：“如今庆安群狼环伺，神武军分身乏术，就凭城中的守卫，如何抵挡？”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叶云栖挺直了脊背，眉眼间满是坚定，“庆安城是我庆国的国都，决不能让那群胡人染指。”
况且，总要有个人留下来断后。
从前他总想和孟景舟一起，快马加鞭，做个英勇潇洒的好儿郎。
可惜被身份所困，终日无所事事。
今日孟景舟不在，那便由他来守这庆安城。
宁初看他态度坚决，怕是早就下定决心，深知劝不动他，便没有再说。
叶云栖催促道：“快些收拾了东西走吧，胡人围城就走不了了。”
宁初回眸望了一眼紧张的女孩儿们，低声道：“那要麻烦小侯爷了。”
有侯府的人照应，总能安全几分。
就是不知道去了临川又能安稳多久。
庆安城若是陷落，胡人下一步就会攻向临川了。
这边叶云栖匆匆催促，那头侯府的人就找来了。
平阳侯的管事焦急道：“小侯爷，快走吧，侯爷还在等您呢！”
叶云栖攥紧了手，只道：“你带她们一同上路，务必安全送到临川。”
管事一看是一群收拾了包袱的女子，头都大了。
“小侯爷！可是……”
“你就说是我求他。”
管事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叶云栖，也从未见过叶云栖说求人，对方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叶云栖和平阳侯冷言冷语了十年，从未有过好脸色，却在这种时候说求。
叶云栖看他发愣，转身对宁初道：“各位跟我走，叶云栖答应的事定会履行。”
他亲自去求他。
宁初犹豫了一瞬，转身匆匆上了楼。
再下来时，她只抱了那把旧琵琶，正匆匆的套上布袋：“走吧！”
却不想，叶云栖在看见那把琵琶的时候，瞳孔一缩。
他看着宁初，身体微微颤抖。
宁初道：“怎么了小侯爷？”
“没事。”
叶云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声音却有些发颤。
二十年前，玉宁公主远嫁，玉阳公主曾赠其一把五弦琵琶，珍贵无比，堪称国宝。
后玉宁公主身陨，这把独一无二的琵琶也不知所踪。
而现在，这把琵琶在宁初手上。
而宁初与他同岁。
他早该看出来的。
叶云栖怀着沉重的心情带着一行人赶回侯府，平阳侯一个箭步冲出去，张口就想骂，看到这么多人又给憋回去了。
他揪着叶云栖走到一旁，压低声音斥道：“我们是逃难，你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叶云栖十分坦荡道：“她们想去临川，你不是正好顺路么？”
平阳侯当场脸色一变：“你不走？”
“我要留在庆安等孟景舟。”
平阳侯眉头一竖就想骂他，可不经意间瞧见了宁初，声音一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你平时疯也就罢了，今天必须听我的。”
叶云栖挥手拽出自己的衣袖，盯着他道：“听你的，只顾自己逃命么？”
平阳侯瞳孔一缩怒斥道：“叶云栖！”
“平阳侯。”
平阳侯顿时像是被戳中了要害，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他几乎是祈求道：“跟爹走吧！”
叶云栖回头看了一眼宁初，道：“十年前你逃了，后果如何？”
平阳侯顿时脸色一僵。
十年前，玉宁公主带着女儿回国，他和玉阳公主去迎接，结果遇到山匪，他带着叶云栖逃过一劫，余下的人却因此全部丧命。
其中就包括叶云栖的母亲玉阳公主。
叶云栖也是那时候开始怨恨自己的父亲无能。
若不是平阳侯逃跑，当时分明不会是这么惨烈的结局。
叶云栖攥紧了拳头沉着脸：“这一次我不会逃了。”
“云栖！”
平阳侯急的要命，叶云栖却神态坚决，只道：“这么多年我没向你低过头，这一次算我求你，送她们到临川就够了。”
平阳侯哆嗦着嘴唇，道了句：“好。”
叶云栖又看了一眼宁初，神色复杂，张了张口终究没有挑明她的身份。
她来到庆安城两年多都没有袒露身份，要么是不愿意，要么是不记得。
这头平阳侯匆匆准备完毕，街上有人在大喊胡人攻城了。
叶云栖脸色一变，立刻催促道：“快走！”
平阳侯带着一群下人仓促出发，跑出去了很远还伸出头来喊他：“云栖！”
叶云栖充耳不闻，翻身骑上一匹马，拿起了久违的兵器。
平阳侯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儿子有多想成为像孟景舟那样的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马车，调转马头喝道：“有谁愿同我一起出城迎战！”
不是所有人都随平阳侯一起去临川，侯府里仍旧留下了许多人，叶云栖一声呼喝，不少人纷纷站出来：“我愿意！”
“我也去。”
“我和那群胡人拼了！”
叶云栖眼眶微红，朗声笑道：“好，咱们和那群胡人拼了，走！”
若是没有人拦住胡人的前锋，大军破城而入不过半日功夫，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他们逃到临川。
所以必须要有人去应战。
哪怕打不过。
整个庆安城现在的士兵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人。
但越来越多的百姓浩浩荡荡涌上街道，手中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他们脸上有恐惧也有愤恨，但他们没有退缩。
叶云栖骑马走在他们前头，稚气未退的面庞前所未有的坚毅。
“庆安城的好儿郎们，为了守护我们的家园，冲啊！”
“与庆安共存亡！”
“冲啊！”
庆安城门大开，无数人手持武器冲出了城门，与胡人的前锋对峙。
阿史那鹏率领着突厥的前锋，看着庆安城声势浩大，还以为收到的消息有误，正要严阵以待，却看见领头的人并不是孟景舟。
他一下就松了口气。
他的副将在看清来人时，忍不住哄然大笑。
“瞧瞧，这庆国没人了，竟叫一个小儿领着百姓出来迎战。”
胡人这边笑声震天，叶云栖握紧了武器。
“今日只要我叶云栖活着，尔等就休想踏进庆安城一步。”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嘲笑。
若是今日守在这里的是孟景舟，或许他们还会慎重，但是叶云栖？
恕他们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副将策马上前高声道：“便让本将来会一会你这庆国小儿。”
阿史那鹏坐在马上也不阻止，看着自己的副将上前挑衅，据他之前观察，这位叶小侯爷的功夫不足为虑。
叶云栖策马上前几步，却不看副将，反倒对阿史那鹏道：“突厥王子，我要与你一战。”
阿史那鹏眉头一挑，似乎有些诧异。
副将闻言大怒：“就凭你还想挑战我们王子？”
叶云栖看也不看他，只盯着阿史那鹏。
“好，本王子就陪你玩玩儿。”
阿史那鹏扬唇一笑，提刀策马冲上去。
副将愤愤的退回去，看着叶云栖与阿史那鹏对战。
正如阿史那鹏所想，叶云栖的武艺确实不够，他也从未上过战场打过仗，今日恐怕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阿史那鹏虽然起了玩心，但仍旧尊重此时肯出战的叶云栖。
庆国的皇帝都跑了，他仍旧守在这里。
或许他不够强，但是对于庆国人而言，此时他亦是英雄。
阿史那鹏大笑道，“庆安城外的西山坡是个好地方，本王子会给你留个全尸。”
叶云栖沉声道：“那便多谢了！”
话落，叶云栖提枪便刺。
另一头，平阳侯的车队匆匆驶出朱雀街。
宁初与人拥挤在一辆马车里，其他人神色惊慌，她却挑起车帘看着外头飞快倒退的街道。
忽然，她在一处狭窄的巷子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若。
而她的旁边阴影里正立着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影。
宁初心头一跳。
果不其然，马车还没驶出城，队尾忽然马蹄声骚乱起来。
宁初探出头去，就看见七八个同样裹得严实的黑影朝马车袭来。
女孩儿们被这变故吓得脸色惨白，宁初只迟疑了一瞬，忽的起身。
冬云一把抓住她：“你去哪儿？”
宁初拉开她的手，抱起了自己的琵琶严肃道：“冬云，你去临川后，告诉三娘，我在庆安城等她回来。”
话落，她推开车门，一个翻身跳下了马车。
“宁初！”
马车越驶越快，冬云扒着车窗只看见那抹红影越来越远。
宁初单手抱琵琶，看着那些黑影冷下脸：“阿史那鹏的人什么时候也听从外人使唤了？”
黑影持刀转身就朝她砍来，宁初纵身一跃，反手拔下琵琶的弦轴，弦轴另一端露出森冷的刀刃。
她手握几寸的短匕，竟与黑影斗得不相上下。
躲在巷子里的凌若脸色发白。
宁初居然会武功？
身后的黑影幽幽道：“公主不必担心，她只有一个人，而且王子已经到城外了。”
他并不觉得叶云栖能挡住他们夺下庆安城。
凌若胡乱点着头，心脏砰砰狂跳。
黑影见状，轻声道：“公主若是不放心，请允许属下出手。”
凌若看着气势凌厉的宁初一脚将一个影卫踢飞出去，吓了一大跳，忙道：“你去，一定要拿下她。”
“是。”
影子悄无声息出了巷子，反手摸出一把暗器。
正把最后一个影卫踢飞出去后，宁初还没松口气，就察觉一股杀意乍现，她飞快一退长袖一卷。
细如牛毛的银针落到了她的手里。
宁初看着银针叹道：“他连你也派出来了。”
影子不明所以，但是他不需要思考更多，偷袭失败，眨眼就换了攻势。
宁初一把将弦轴复位，环抱琵琶信手一拨。
沉重的乐声竟如同敲击在大脑中一样，令影子眼前短暂的出现了恍惚。
那把琵琶……是什么武器？
只是短暂的停顿，宁初已经趁势攻到，霎那间空荡的城中响起一连串琴声，宛如声声战鼓。
城门口，阿史那鹏一手提着刀，居高临下看着落马的叶云栖道：“还打吗？”
叶云栖以枪为倚仗撑着自己站稳，大口喘着粗气。
忽然，他听见了沉闷的乐声。
叶云栖一愣，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
她没有走。
阿史那鹏亦听见了声音，正在奇怪哪来的乐声，叶云栖却提枪怒喝：“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