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覆一城银装
没过几日,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下来了,整个庆安城一夜雪白。
这一场雪比往年还早了半个月,一大早打开门就被风雪吹了一脸,冷的人直哆嗦,又赶紧把门关上了。
冬云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和厨娘说多熬些姜汤,喝一碗好暖暖身子。
宁初拢了拢衣袖,从楼上走下来,看见冬云,随口问道:“瞧见凌若了吗?”
冬云应声抬头:“啊?应该还没起吧,太冷了,姐妹们都有些贪睡。”
“用了早食,叫她来三楼找我。”
外头在下雪,反正没事,倒不如继续教凌若弹琵琶。
“好。”冬云应完看见宁初转身就上了楼,她忙道,“姑娘你不先用早食吗?”
宁初还没回答,厨娘闻言笑道:“宁姑娘起的可早了,先前已经用过了。”
冬云愣愣的看着宁初微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外头下了一夜的雪天亮后开始融化,青莲坊里的姑娘们一边下楼一边冷得直发抖,“怪哉,今年初雪怎么这么冷?”
“叫你穿的这么薄,还不快去添件衣裳,别给冻坏了。”
女孩儿们挤在一起捧着热粥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般。
有人左看右看,疑惑道:“宁初姐又不来吃饭?”
冬云摇头笑道:“宁姑娘已经吃过了,刚才还让我叫凌若等会儿去三楼找她呢!”
众人齐齐看向凌若。
凌若端着碗茫然抬头。
有人叹道:“宁初姐对凌若可真好,竟然亲自教你弹琵琶,我也好想学。”
旁边的女孩儿捂嘴偷笑:“你也求宁初姐教呀!”
她闻言苦了脸:“我就不是这块料,宁初姐教猪都教会了我也学不会。”
众人脑海里冒出宁初教猪弹琵琶的画面,忍不住哄然大笑。
凌若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冬云忙道:“碗放着我来洗就成,你先去找宁姑娘吧!”
“谢谢冬云姐。”
“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凌若匆匆上楼,顶了一串羡慕的眼神。
走上二楼,一整层都静悄悄的,坊里的女孩儿们都在大堂吃早饭,二楼一个人也没有。
凌若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在路过宁初的房间时脚步一顿。
宁初现在估计在楼上,也就是说她的房间里没有人……
凌若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上楼,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房门飞快溜了进去。
她的目标明确,笔直朝着隔间走去。
在隔间的墙上,她看见了那把老旧的琵琶。
自从知道了宁初的身世,凌若就对这把琵琶充满了好奇,但平时宁初在,她没有机会细看。
如果没有猜错,这把琵琶上空落的红绳系着的,应该就是那枚玉佩。
凌若不知道为什么宁初的玉佩会被系统当成奖励送给她,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再听见系统的声音,恐怕是靠不住了。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阿史那鹏通过玉佩将她认成宁初的事决不能暴露。
好在宁初毁容了,别说阿史那鹏了,怕是她亲生母亲都不一定认得出她来。
现在凌若担心的就是这把旧琵琶。
它看起来和宁初的身世一样不一般。
凌若学了一段时间的琵琶,已经明白这把五弦琵琶的特殊,若是被人发现,很快就会起疑。
她鬼使神差的朝旧琵琶伸出了手。
她刚碰到琵琶,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冷喝:“你在做什么!”
凌若吓得一个哆嗦,手撞到琵琶,琵琶一下从墙上掉了下来。
宁初瞳孔一缩,飞快冲过去一手拂开凌若一手险险接住了琵琶,这才让这把老旧的琵琶幸免于难。
凌若往一旁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一抬眸就对上宁初凌厉的眼神,顿时脊背发寒。
平时的宁初冷冷清清,话也少,好像对什么东西兴趣都不大,这还是她来青莲坊这么久,第一次见到生气的宁初。
分明没有张口怒骂,但凌若却吓得不行。
“我……我只是想看看。”
宁初深吸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戾气,她握紧了琵琶冷声道:“这是我的房间。”
没有经过允许就私闯,还想动她的东西,已经是德行有问题了。
凌若爬起来,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就可以擅自动别人的东西?”
凌若脸一僵,看到她因为自己碰了一下琵琶就这么不客气心里也有了一些怨气,她故意道:“不就是把旧琵琶么!至于吗?”
宁初握着琵琶的手骤然收紧,有些微微发颤:“在你眼里这仅仅只是一把旧琵琶,但这是我的东西。”
至不至于,她说了算。
凌若这个态度让宁初有些失望。
二楼的动静引来其他人,冬云在门口探了探头,疑惑的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宁初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神色如常:“没事,我正和她说话呢!”
冬云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眼睛通红的凌若,又悄悄走了,并且将其他好奇的女孩儿们拦住。
虽然宁初没说,但是冬云也认识她这么久了,总感觉她好像是生气了。
凌若这是做了什么,竟引得情绪寡淡的宁初都动怒?
宁初听到脚步声走远,冷淡的对凌若道:“你走吧!”
说完便背过身去,一寸寸检查琵琶有没有受损。
凌若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又闭紧,低着头朝门口走去。
宁初的声音又传来:“以后都不必来了。”
凌若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对上宁初冷冰冰的眼神。
看来那把琵琶对宁初而言比她想象中还要重要。
“你要赶我走?”
“我这青莲坊太小,装不下你那颗庞大的心。”
宁初曾经问过凌若要不要跟她走,她没有答应。
凌若闻言咬紧唇边。
“现在正是寒冬,我……”
“平阳侯府的路想必不需要我告诉你。”
凌若僵直着,捏紧了衣袖。
宁初抬眸看着她,“今日之事我不会宣扬出去,但以后你与我青莲坊再没有任何关系。”
当初买下她的是叶云栖,又不是她宁初。
她最后道:“相识一场,我好言奉劝你一句,阿史那鹏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你最好少与他接触。”
凌若听完一咬牙,转身夺门而去。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下楼,宁初叹了声气。
凌若不是什么安分的人,青莲坊是苦命女子的容身之所,断不能因为一个凌若去赌。
为此,她宁愿做个恶人。
那日凌若回来,她看的分明,对方的手缠着纱布,隐隐约约溢出一股苦涩的药味。
那种味道她很熟悉。
庆安城中的医馆里没有这种药。
那是北方极地里的东西,采集不易,通常只有王族才有得用。
宁初握紧了琵琶,眼神却落向那段红绳,良久,她扯掉了那段红绳,此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挂了东西。
外头的风雪吹得很急,凌若一下拉开了大门,被冷风夹杂着碎雪扑了一脸。
冬云赶紧过来道:“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儿呢?”
凌若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去平阳侯府。”
说完就跨了出去。
冬云忙抓了把伞追出去塞进她手里:“还下着雪呢,小心落头上得风寒。”
凌若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伞,唇珉成一条直线。
“谢谢。”
说完撑起伞,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中。
大冷的天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凌若闷着头朝平阳侯府走,身上仍旧沾了许多细雪,脸都冷的发白。
她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一道影子,低声道:“公主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凌若知道这人是阿史那鹏派来的,不想和她多说,只道:“不关你的事。”
那人又道:“公主若是想,属下愿为公主解忧。”
凌若猛地站住,回头冷着脸道:“多管闲事,他只让你来保护我,没让你自作主张。”
人影低下头,不再吭声。
凌若转头大步朝前方走去。
平阳侯府的后门只守着一个老管事,大冷天的捧着手炉直呵气,一晃眼瞧见有人走来,还以为看错了。
直到凌若走到面前,他才看出是个瘦弱的姑娘。
他忙拱手道:“这位姑娘有事?”
凌若搓了搓冻僵的手,轻声道:“我找小侯爷。”
老管事愣了一下,迟疑道:“姑娘找小侯爷所为何事?”
可别是小侯爷在外头惹了情债,人家姑娘寻上门来了吧?
也不对啊!
除了青莲坊的宁初姑娘外,也没见小侯爷跟别的哪个姑娘走的近啊!
老管事揉了揉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眼:“姑娘可是姓宁?”
宁和凌不过细微之差,凌若以为对方说的是凌,忙点点头。
老管事立刻乐呵呵道:“原来是宁姑娘,快请进,请在此稍后,小人这就去通报小侯爷。”
后门进去有个隔间,把飞雪和寒风都阻隔在外。
凌若收了伞,搓了搓发红的手。
老管事年纪虽大,走的却快,很快就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裹得严严实实的叶小侯爷。
他脚步匆匆,伸长脖子道:“真是宁姑娘来了吗?人在哪儿呢?”
叶云栖有点怀疑,以宁姑娘的性子,怎么会上门来找他?
老管事忙道:“宁姑娘,小侯爷来了。”
隔间的门推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叶云栖一愣,转头对老管事道:“这不是宁姑娘啊!”
老管事也愣了,对凌若道:“姑娘,您这是拿小人开玩笑呢?”
凌若白着脸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小侯爷,我是凌若啊!”
在叶云栖眼里姑娘们都长的差不多,哪里还记得清当初街边随手买下的女子长什么样,他迟疑了半天才想起来,道:“是你啊!我不是让你跟着宁姑娘了吗?跑来找我做什么?”
凌若红着眼眶泫然欲泣,颤声道:“宁姑娘说不需要我侍候,让我来找小侯爷。”
叶云栖一顿,第一次正眼打量凌若。
凌若低着头微微颤抖,一副柔弱模样,老管事看了都心软。
“小侯爷,地上冷,先叫这姑娘起来吧?”
叶云栖一点头:“起来吧!”
凌若扶着冻麻了的腿站起来,还没道谢,就听叶云栖对老管事道:“你去账房取五十两银子来。”
她顿时脸上唯一的血色也褪去了。
老管事不明所以,忙不迭的去了。
凌若顿时又要跪下,叶云栖却拦住了她:“我说过买下你只是想让你侍奉宁姑娘,既然她不需要,那便算了。”
叶云栖自始至终神色都淡淡的,丝毫没有因为她看起来弱不禁风而心软:“当时你也并没有签过奴契,所以你也不算为奴。”
老管事很快去而复返,递给叶云栖一个钱袋,叶云栖把它递给凌若道:“这些钱你拿着,你现在自由了。”
凌若僵着脸去看他,却看到对方毫不在意的眼神。
就算是老管事看了都有些不忍,想劝叶云栖要不留下来做点杂事也行,但是叶云栖并没有给这个机会。
“张叔,送客。”
“哎……是。”
老管事客客气气的送凌若出去,叹了口气,把门关上了。
凌若捧着的钱袋尚有余温,她却感觉冷的要命。
身后的影子悄无声息的出现,低声唤道:“公主。”
“没事。”凌若吸了一口冷气,掉头就走。
这天下之大,她还不信没有地方可去。
宁初。
叶云栖。
她记住了!
后门一门之隔,老管事苦着脸道:“小侯爷,怎么说也是个苦命的姑娘,这大冷天的你让她去哪儿啊?”
叶云栖转过头沉声道:“我认识宁初姑娘两年了。”
“啊?”
这和宁初姑娘有什么联系?
“青莲坊收留无家可归的苦命女子,宁姑娘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来找我,除非她做了什么错事,让宁姑娘厌恶了。”
老管事一摸额头,呆愣愣的。
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能做什么错事?
就算做错事,责骂一顿也就是了,怎么大雪天的把人给赶出来?
这宁姑娘也太狠心了。
看他一脸茫然不解,叶云栖也没多说,只道:“她若是再来不必再通传了。”
“是。”
老管事刚应了,另一头平阳侯大步走来,人还没走近声音已经传过来了:“站住,你又瞒着我在做什么?”
叶云栖转头就走,连个眼神都吝啬。
平阳侯气的胡子直抖。
“叶云栖!”
叶云栖却早已经走远了。
这对父子离心,府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风雪愈急,一夜之后,河水都凝了一层冰花。
庆安城的百姓都缩在屋里燃起了炭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烤火,和谐又温馨。
而在遥远的北方,却有人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夜。
一匹战马在黄昏前抵达了庆安城。
马背上的人浑身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他的手中仍死死的抓着一块羊皮纸。
这块羊皮纸很快被送到了庆仁帝手中,上头的消息让正在温酒赏乐的庆仁帝眼前一黑。
羊皮纸上赫然写着:北胡南侵,榆关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