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怪一场雨急
一场急雨落下,温度骤然冷下来。
青莲坊里的姑娘们纷纷换上厚衣服,仍旧冷的直呵气。
宁初坐在窗前看外头哗啦啦的雨,凌若则在低头打扫宁初的房间,尤其是放满乐器的隔间,打扫起来格外费劲。
凌若拿着柔软的绢布一根一根的擦拭琴弦,一边擦一边悄悄打量窗边的女子。
忽的宁初回过头来,她吓了一跳,赶紧低头一副在认真擦琴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宁初面前她总有一种心虚和矮了一头的错觉。
“那一根弦你擦了有一柱香了。”
凌若手一抖,僵硬道:“对……对不起。”
宁初扫了一眼窗外,又道:“想学?”
凌若一愣,见宁初说完又看着她,才回过神来,宁初是在问她是不是想学琴。
她捏紧了绢布,咬了咬唇:“想。”
“想学什么?”
“琵……琵琶。”
宁初顿了一下,站起身朝她走过去,凌若下意识往旁边让,却发现宁初跃过了她走向了隔间的墙。
她取下了惯用的琵琶,朝她道:“坐吧!”
这架势,是真的打算教她?
凌若犹豫再三,还是坐下了。
宁初抱着琵琶半垂眸,声音温和却又孤冷,她道:“想学琵琶,就得先认识琵琶,从前碰过乐器吗?”
凌若什么也没学过,半点乐理都不通。
通常有条件学乐器的都是从小开始打基础,像她这个年纪才开始学,已经晚了一大步。
但宁初并不怎么在意年纪,她想学,教便是了。
“琵琶分别有琴头,琴颈,琴腹,弦轴,上下音控等,惯用的琵琶常为四弦琵琶。”
凌若看着宁初半垂着眸子,拂过琵琶像在细数珍宝。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宁初的话,并仔细记下来。
这个世道能学一门手艺可不容易,通常都得拿出十分珍重的拜师礼,端端正正的拜了师父,人家才肯教。
像宁初这样毫不遮掩的还没见着。
宁初神色平静抬眸问道:“琵琶的构造记完了吗?”
“记住了。”
“嗯。”宁初微点头,“你刚开始学,不必心急,每日做完事有空可以来找我。”
这意思就是每天有空就教了。
凌若赶紧起身道:“谢谢宁姑娘。”
宁初点点头,继续教。
因为凌若第一次学,所以也没教太多,能把构造分清楚记明白已经很不错了。
临近傍晚,凌若才离开,离开时,还抱着一把崭新的琵琶。
曲青莲瞧见她满脸喜意下楼,投去诧异的眼神。
若是没看错,凌若那把琵琶是去年宁初才买的,木料十分讲究,做工也精细,都没有见她用过几次。
曲青莲很快上了楼,就见宁初房门没关,她正拿着绢布在擦拭乐器,见到她来也没停手,只随意道:“那琵琶我送她的。”
“价值百两的琵琶说送就送了?买的时候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现在不喜欢了。”
曲青莲这么多年还是搞不懂宁初时常在想什么,总归是宁初自己的琵琶,送就送了,她也不能多说。
宁初一把擦筝弦,一边问:“找我有什么事?”
曲青莲顺口就道:“没事不能来了?”
“方才门口有人冒着大雨送信。”
曲青莲叹了口气,摇头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宁初手一顿:“有麻烦事?”
外头还下着大雨,曲青莲把窗给关上了,这才叹道:“是我小妹托人送来的信,她要临盆了。”
“那便去吧!”
“临川离庆安十几日的路程,近日又冷的厉害,到时候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这一来一回怕是要拖到年关了。”
宁初放了绢布,坐回桌前倒了杯热水捧着:“若是雪下的大,在临川等到开春雪化了再回来也行。”
曲青莲张了张嘴,好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宁初接着道:“我与坊中姐妹一起过年也没什么,还是你不放心这偌大的青莲坊?”
曲青莲摇头失笑,伸手想戳她脑门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这一走,坊中事物就得劳烦你了,你不是最不喜欢麻烦么?”
宁初淡淡一笑:“得看什么麻烦,三娘的事不能叫麻烦。”
曲青莲噗嗤一声闷笑出声。
“我看你平时像个闷葫芦似的,一说起话来倒是巧舌如簧。”
宁初不接她这话,只道:“三娘要走得趁早,这场雨后怕是离下雪不远了。”
今年的庆安冷的格外的早,初雪怕是也会提前。
曲青莲一边想去临川,一边又放心不下青莲坊,最后还是宁初雷厉风行把她的行李全都收拾好了,一股脑丢给车夫。
她利落挥手道:“走吧!”
曲青莲看的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宁初把她这个坊主给赶出去了呢!
“行吧,我先走了,你多关照些坊中的姐妹。”
“好。”
宁初看着她上了马车,再次挥手。
车夫扬鞭启程,青莲坊的女孩子们一路红着眼眶送别,直到曲青莲的马车消失在街道末尾。
因为曲青莲走了,青莲坊挂出了歇业几日的招牌,不用上台演奏,宁初乐得自在。
高楼上的风吹得越发急了,宁初裹着厚厚的衣裳,仍旧喜欢坐在楼上俯瞰庆安的街道。
红色的灯笼被吹得又摇又晃,烛火早就熄灭了不少,街道暗得几乎看不清路。
因为天冷,路上已经少有行人,但远处的乐馆里仍旧丝竹声不断。
宁初抱着老旧的琵琶,擦了一遍又一遍。
她拧动弦轴,将琴弦一点点绷紧,将音稳定下来。
指尖再扫过时,琵琶发出一声闷响。
寻常琵琶声音清脆如珠玉,这把琵琶却沉闷如擂鼓。
就连它的琴弦,也不是四弦,而是五弦。
曲青莲说的不对,其实这把旧琵琶,才是她最喜欢的。
宁初调完了琴弦,刚想即兴拨弄一曲,才弹了一个音,楼下忽然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发出声音的,是她房间的方向。
宁初抱着琵琶匆匆下楼,迎面就看到冬云从楼下上来,两人一碰面,发现都是被响声引来的。
宁初房间的门虚掩着,她一把推开,借着冬云手中的灯笼才看清室内乱成了一团。
她那把木色极好的七弦琴都摔在了地上。
闻声赶来的其他人惊疑不定:“这是遭了贼吗?”
宁初握紧了琵琶,良久才道:“不是贼。”
她隔间里的乐器随便一样都能转手不少钱,但是她看了一圈,一样没丢。
倒是后头的窗户被人给撬开了。
看来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冬云吓得不轻,连拽她的衣袖:“姑娘,咱们报官吧?”
宁初回头看了一眼紧张的女孩子们,扫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
“凌若呢?”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谁也不知道凌若去了哪儿。
宁初吸了一口气道:“先找人,找不到我再去报官。”
一群女孩儿急匆匆的上下寻找,但青莲坊就这么大,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还是没见到凌若的身影。
冬云道:“她不会是出去了吧?”
这大晚上的,人能去哪儿呢?
女孩儿们有人小声说了一句:“没出去,先前我还见她上楼呢!”
她们和凌若也不太熟,所以没在意她在做什么。
现在最坏的可能就是贼人闯进宁初的房间,结果把凌若给掳走了。
可是凌若去宁初的房间做什么?
这种时候宁初也没多想,匆匆去报了官。
官差来了又是一通忙活,坊中的人提心吊胆。
而凌若此时又在哪儿呢?
她正被人扛在肩上一个跳跃翻过了高墙,落地一颠把她给颠醒了,后脖颈的痛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事。
有人潜入了宁初的房间,然后错把她打昏带走了。
凌若浑身僵着不敢动,就听到开门关门的嘎吱声响起后,扛着她的人把她放了下来,不知道和人说了一句什么。
对方说的不是庆国的官话,凌若听不懂。
事实上,那人说的是:“主上,哈蒙把人带回来了。”
阿史那鹏低头看了一眼被遮的严严实实的人形,眉一皱:“我让你去请人,你就是这么请的?”
哈蒙一个激灵,立刻跪下道:“属下知罪,属下以为……”
“算了,还不把人扶起来。”
手下的人立刻上前扯开黑布,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阿史那鹏顿时脸色一沉:“这是谁?”
哈蒙也懵了,忙道:“属下确实是按主上所说抓的人,这……”
凌若被人盯着汗毛倒竖,连连往后缩:“你们是谁?”
目光在触及阿史那鹏时,她瞳孔一缩。
外族人?
是那天和小侯爷一起的人。
她心思微动,紧紧盯着阿史那鹏。
阿史那鹏揉了揉眉心,没好气斥道:“还不把她送回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抓来凌若的人被呵斥了一通,面皮发红,转头就要来抓凌若。
凌若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这些人目光不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吓得一声尖叫往后滚去。
一块翠色从她身上滚了出来坠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阿史那鹏抬眸看了一眼,脸色一变。
“等等。”
哈蒙手一顿,茫然的看着他。
阿史那鹏深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走下来,几步逼近凌若用官话道:“这是你的东西?”
凌若飞快捡回那玉佩攥进手心里。
这东西得来不一般,她平时都藏的严实,连她那所谓的母亲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一块玉佩。
哈蒙一看阿史那鹏脸色不对,掰开凌若的手扯出了玉佩递给他。
阿史那鹏翻来覆去的看玉佩,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他盯着凌若,冷声道:“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的!”
凌若试图抢回玉佩,却被哈蒙拽住了。
阿史那鹏示意哈蒙松开她,拿着玉佩问:“谁给你的?”
“我……我娘。”
阿史那鹏眼神微变。
“你娘叫什么?你叫什么?”
凌若只不过信口胡邹,哪里知道这玉佩的原主人到底叫什么。
这玉佩还是在不久前,她身上有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给她的,只不过最近那系统突然就没声了。
“我叫凌若,我娘……我不记得了,你这人是谁啊!怎么随便抢人家东西?”
凌若心头发虚,嘴上却气盛,一把抢回了玉佩。
阿史那鹏愣愣的看着她,从五官细细打量,像在看一个多年不见的旧人。
分明哪里看起来都不像。
可玉佩不是假的。
“哈蒙,取碗水来。”
哈蒙不明所以,飞快出去端了碗清水。
凌若心头狂跳,想往后躲,却被阿史那鹏一把抓住手腕,反手拔出一把匕首。
他本想一刀取血,但看到凌若吓得脸色惨白,手不觉一顿,刀锋只在指尖轻轻擦过。
血珠滚落下来,滴进水里。
阿史那鹏毫不犹豫划破手指也将血滴进去。
凌若捏着伤口,紧张得心脏狂跳。
都说滴血认亲毫无根据,这人要是发现自己骗他,岂不是死定了?
阿史那鹏目不转睛盯着碗里的血,看着血一点一点的靠近,相融,他睁大了眼睛,回头紧紧看着凌若。
凌若下意识往后退,阿史那鹏却抓住她的手臂,激动的喊了一句什么。
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凌若白着脸,生怕阿史那鹏一剑把自己结果了。
但是没有,阿史那鹏看她没听懂,激动褪去,用官话道:“没想到你流落庆国十年,竟然将家乡的语言的忘记了。”
凌若茫然的看着他。
阿史那鹏试图摸她的头发,用前所未有温和的声音问:“你在庆国的名字是叫凌若吗?”
凌若心思百转,意识到她并没有暴露,看起来对方真以为那玉佩是她的。
她小心翼翼的点点头,看的阿史那鹏心里一酸。
他没想到,跟随母亲回庆国的妹妹竟然还活着,却活成了如此陌生的模样。
阿史那鹏尽量轻声的对她道:“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玉佩是我母亲的东西,我还有个同胞妹妹,十年前在庆国失去了联系。”
其实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和玉宁公主一样死了。
凌若攥紧了玉佩,一副茫然的模样:“你说你是我哥哥?”
“对,你是我突厥部族唯一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