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一缕风止
第二日宁初起了个大早，因为是打算出门，所以稍微收拾了一番，蒙上面纱便开了门。
外头的天才刚亮，街上已经有摆摊的摊贩。
后厨的厨娘起的更早，宁初还没坐一会儿厨娘就送来热气腾腾的早食，楼上逐渐响起声音，很快便有人下楼来。
曲青莲一向起的早，此时额头还有些微汗，正随意用帕子擦了走到宁初面前坐下。
宁初端起一碟红豆糕递过去，曲青莲笑了笑道：“你倒是记得我爱吃红豆糕。”
宁初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青莲坊收留的女子并不多，加上宁初也才二十来个，坐在一处拼了一桌。
其他人平时和宁初接触得不多，她通常不会下楼和姐妹们一起用饭，看到她坐在大堂还觉得诧异。
曲青莲却笑着招手让众人坐下：“快些吃吧，放了一会儿该凉了。”
众人看了一眼宁初，又看了一眼曲青莲，心里猜测今天宁初是哪里不一样。
宁初却已经取下面纱，拾起筷子低头小口开始用早饭。
耳畔响起细微的抽气声，宁初面不改色，曲青莲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们一眼，示意她们吃饭，其余人纷纷埋下头不敢再看宁初第二眼。
她们来到青莲坊时间不算久，与宁初接触更是少，甚至有人话都没和她说过。
她们见宁初常年蒙着面纱，都在猜测她面纱下的容貌，谁知今日得见，竟会如此骇人。
蒙上面纱的宁初分明是个眉眼明艳大方的美人骨相，却不想面纱下，会是一片狰狞的伤痕。
那是被烈火灼伤后，留下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永远无法祛除的疤痕。
那样大的面积，可想而知当时是有多痛。
宁初早已习惯自己脸上的伤疤吓人，平时也不会取下面纱，其实她并不怎么在意。
很快吃完早饭，她又把脸遮了回去。
等其余人都吃完了，帮忙收拾碗碟时，宁初才道：“冬云，今日你忙吗？”
冬云愣了一下，赶紧放下碗碟：“不忙，姑娘有事？”
宁初微点头：“跟我出去一趟吧！”
“噢，好。”
冬云接收到其余姐妹诧异的眼神，整个人反应都慢了半拍，等她应完，宁初依旧先一步出门了。
青莲坊的女孩子们看她还在发懵，赶紧推了推她，小声道：“你快去呀！”
她们这可是头一回见宁初出门呢！
冬云来的时间也不算短，却也从未见过宁初出门，她赶紧擦干净了手，确认自己一身干净整齐，这才匆匆出了门。
宁初站在青莲坊旁的屋檐下，不知道在抬头看什么，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
冬云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姑娘。”
宁初收回目光，神色淡淡道：“走吧！”
冬云刚想问她要去哪儿，又想起宁初从未出过门，怕是都不认得路。
但宁初已经先走一步，笔直朝着一方走去，连犹豫都没有，半点不像没出过门的模样。
她赶紧跟上，奇怪道：“姑娘这是去银楼？”
“嗯。”
这庆安城里的银楼就属这家宝庆银楼，百年老店，口碑绝佳。
宝庆银楼的主事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不管是不是客人，都乐呵呵的态度极为亲切。
瞧见宁初两人衣着并不富贵也没有置之不理，反而热切的迎上来问：“两位姑娘想要些什么？要不亲自挑一挑？本店的首饰做工一等一的好，保管有中意的。”
宁初随他进了中堂，并没有去看柜台上的首饰成品，而是从袖中取出了几张图纸递给他。
“劳烦替我照着这图纸上的打，价格好商量。”
主事一边接图纸一边让人上茶，宁初也不急，坐下来等他看完再商量价格。
主事做这一行也很多年了，敢说什么样的首饰款式他都见过，但宁初画的这图纸看似简约，实则多耗费工程，做出来的成品也偏精巧。
“姑娘，您这些样式费工夫啊！”
越是考验手艺的东西价格越贵，宁初也没跟他多拉扯价格，很快就谈妥了。
冬云全程在旁边一脸懵。
在她的印象里，宁初是个不爱说话的斯文姑娘，没想到与人谈生意口舌如此利落。
宁初交了定金，收了银楼的票据，起身唤道：“冬云，走了。”
“哦好。”
总感觉姑娘一个人出门好像也不会走丢，她倒显得有些多余。
冬云就看着宁初利落的拐进了不远处的布庄。
那熟练的动作，好像走过千百回一样，都不需要抬头看一下门牌。
现下正值秋末，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来布庄预订布料做衣服的人也不少。
宁初等了一会儿才等来老板招待，她也不急，有条不紊的报了一长串的数字，看老板记下了，又选了几匹时兴的布料。
“这些都做成冬衣，记得做厚一些，这个冬天怕是要冷。”
“哎好，姑娘放心，咱们家的衣裳绝不偷工减料。”
宁初微点头，又挑了二十几套成衣包起来打算带回去，冬云见她挑的尺码并不一样，小声问：“宁姑娘是给坊里的姐妹买的吗？”
“嗯。”
“姑娘怎么知道姐妹们的衣裳尺寸？”
宁初微微敛眸，随意道：“买大一些总是能穿的。”
可看起来挑的尺码并不是往大了挑的……
宁姑娘平时少和人打交道，却不想这都清楚。
冬云看老板把衣裳打包好了，也没再问，忙去接过来，等宁初付完钱，跟她一同出了布庄。
宁初顺手便接过一个布包拎着，冬云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做完这些都还早，宁初估摸了一下时辰，转头问冬云：“你有什么要买的么？”
“啊？”冬云一愣。
她不像坊中其他姐妹会弹琴，被曲青莲救回来在坊中做些杂事，能得的银钱不多，所以平时很少花钱。
宁初一问，她忙摇头：“没，没有。”
宁初摸出钱袋给她：“那帮我买一些吧！”
冬云呆呆地捧着钱袋，听宁初报了一串的名字，说完了她都还在发愣。
宁初伸出手指推了推她，催促道：“快去吧！自己要有喜欢的也一起买些吧！”
冬云这才回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好像生怕一转身宁初就走丢了一样。
宁初抱着个布包站在街头摇头失笑。
她漫无目的的顺着这繁华而古老的街道走着，整座城市都充斥着岁月的气息。
整个城市因为来来往往的人而显得鲜活。
“让一让，让一让，北胡特使入城，闲人退避！”
骑着枣红骏马的士兵高举旗帜从城门口一路小跑，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退到两旁。
宁初也随着被挤到了小巷口，她好奇的看了一眼城门口的方向，一队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进城。
身旁的庆国百姓小声议论纷纷：“这是来的谁啊，好大的派头。”
“北边儿来的，听说被小孟将军打的落花流水，后来投降了，跟着小孟将军来庆安上贡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那小舅子在小孟将军手下当差呢！”
“吹牛。”
众人一阵哄笑。
车队越走越近，近了才看见，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正是一位年轻的小将军，身着青色圆领袍，面容格外俊美，只一眼便让不少姑娘红了脸。
宁初侧目看了看，只觉得对方的容貌似曾相识。
还未等她深究，后头的马车帘子忽的被一只手拨开了些许。
那只手骨节纤长，手腕刚劲有力，但手腕上却有两道利齿留下的痕迹。
宁初看着那手，瞳孔一缩。
她才想起，方才那些人说的，北胡特使……
大草原上的胡人，比狼更勇猛的战士。
还有那手腕上的齿痕……
来人是北方突厥的人，突厥的王子阿史那鹏。
因为突厥人南下与大庆一战输给了孟景舟，所以阿史那鹏亲自奉上重宝前来庆安城面见庆文帝，以示归降之心。
阿史那鹏随意扫过庆国的百姓，注视着这座古老繁华的城市，忽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一抹红影，那是一个身着海棠红衫裙，梳着庆国姑娘高髻的女子。
对方不像那些百姓面朝着车队兴致昂扬，反而背过身去捂住了面纱。
阿史那鹏心里升起一丝疑惑，但车队已经随孟景舟走远，他也不能继续看下去，只能压下心里的好奇。
宁初看着车队走远，暗自松了一口气，人群逐渐散开，冬云挤着人山人海朝她挥手。
宁初感觉低着头走过去。
冬云大秋天愣是热出了一头汗，喘着粗气道：“姑娘这是去哪儿了，可叫我好找。”
差点就以为人丢了。
“没事，东西买好了吗？我们回去吧！”
冬云双手都提着一大包东西，累的气喘吁吁：“买好了。”
宁初替她拎着一些低声道：“走吧！”
此时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开，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宁初和冬云拐进巷子里朝另一条街走去，试图绕行回青莲坊。
却不想穿过巷子，另一条街也依旧热闹。
但围观的人却不是因为稀奇才凑作一处，而是三三两两低声谈笑，更有甚者说话轻浮不忍耳闻。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身批白麻衣的清秀女子，头上插着一根稻草，正低着头跪在街边上。
她面前用草席卷着一卷，似乎是个死去多时的男子，旁边有个同样披麻衣的妇人正在一边哭一边求过路人，只要二两银子，就能买走那个女子。
女子听着她的话，袖中的手死死的掐紧。
妇人没在意她木愣的样子，硬抬着她的脸给围观的人看：“各位老爷，我家中死了丈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求各位老爷瞧瞧这丫头，行行好吧！”
原来是卖女儿葬亡夫。
冬云在宁初旁边看的直揪衣袖，眼睛通红，可她又拿不出钱来把人买下。
富贵人家抛出去都不止这点银钱，但贫穷的人家一条命也才值二两银子。
“别拽了，过去看看吧！”
冬云一愣，就看到宁初拨开人群朝前走去。
围观的人一看是宁初，还搭笑道：“这不是宁初姑娘吗？这是瞧上这丫头了？”
宁初微微点头，并没接话。
跪在地上的女子听到声音，转头过来看她，一双乌黑的眸子微动，又低了下去。
她旁边的妇人见到宁初上前，连忙一拜：“姑娘，姑娘行行好吧！这丫头勤快机灵，买回家做个丫鬟也行啊！”
勤不勤快宁初不知道，但今日这女子要是被卖给别人，怕就是冲着她的样貌去的了。
妇人还在劝她，只要二两银子就够了。
宁初蹲在她面前，轻声问：“你跟我走吗？”
女子看着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宁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宁初姑娘！”
秋末了还摇着折扇的叶小侯爷几步跑过来，面上还带着些许欢喜：“还真是宁姑娘，你怎么舍得出门了？”
宁初站起身，看着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侯爷，有些想笑：“随便走走而已。”
叶云栖一转眼看见旁边还跪着两个人，奇怪道：“这是在做什么？”
宁初刚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忽然那跪着的女子膝行两步，朝叶云栖一拜，哀声道：“求公子行行好，家父亡故无钱安葬，只求二两银子，小女子这条命便是您的了。”
宁初解开钱袋的手一顿，又把钱袋系上了。
冬云不明所以，紧张道：“姑娘，咱们不……买了吗？”
“不必了。”
不必了是什么意思？
冬云不明白。
宁初看着那女子去拽叶云栖的衣袖，哀声哭求让叶云栖尴尬万分，他忙掏出钱袋道：“多少钱，我买了，给你十两行不行？”
妇人大喜过望，连连叩拜：“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女子也破涕为笑，连忙拜谢：“多谢公子，凌若的命从今往后便是公子的。”
叶云栖浑身不自在：“你不必谢我，我是看宁姑娘想买下你，做个顺水人情。”
自称凌若的女子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叶云栖却转身不好意思的对宁初笑道：“宁姑娘，我可不敢带个女子回家，我爹非打死我不可，还是你带她走吧？做个贴身侍候的丫鬟也行，你随便使唤。”
凌若的表情都快裂开了。
宁初并不是很想带她回青莲坊，从刚才的举动来看，这女子就不是心思单纯之辈。
若是带回去，坊中姐妹怕是要吃亏。
她犹豫不决，冬云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叶云栖立刻对凌若道：“从现在起，你就是这位姑娘的丫鬟了，你和本公子没有半点关系。”
凌若还欲拽他的衣袖，叶小侯爷却躲的飞快，一边躲一边道：“宁姑娘，那什么，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听你弹曲。”
话落他就匆匆走了，好像生怕被凌若赖上一般。
宁初摇头失笑，对呆呆的凌若道：“你还不起来？”
凌若木愣愣的站起来，看了看宁初，又望了望跑的没影的叶小侯爷，揪紧了衣袖。
宁初看了她一眼，转身道：“回去吧！”
不过是青莲坊中又多了个吃饭的人而已，还养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