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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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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还在往上蔓延,整整包裹住江代清。

    有那么个瞬间,江代清也分不清眼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虚幻缥缈的记忆。

    他看见画面中的那个自己,抓起卫衣帽子,脑袋藏在帽子之下,匆匆走远,没有多看身后的人一眼。

    许多年以前,在身后痛哭求着前面的人不要离开的人,是年幼的江代清自己。

    那时的江母和现在的江代清一样,和江父并肩一同往前,决绝没有回头,亲手断送与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起长大的机会。

    作为那笔赃款的得益者,幼时成功做了手术活下来的江代清,自知没有资格怪谁、埋怨谁。

    他十几年低着头走路,尽心尽力帮父母还钱,都是为了赎清自己的罪孽。

    唯一让他身为孩童时期感到遗憾的,是当时的江父江母离开前,没有看他一眼,听他多说一句话。

    哪怕就一眼。

    都没有。

    江代清将自己缩进一身黑的衣服,躲进纯白冰冷的大雪,无人知晓他会去往哪里。

    路边的长街有地痞流氓蹲着抽那种劣质的香烟,头发染得和非主流一样,在这大地布满冰霜雨雪的天气还坚持穿着紧身破洞裤,上身只套了一件紧身的露肚脐短袖和短外套。

    身子骨像铁打的,无坚不摧。

    看着他们手里的劣质香烟,江代清滚了滚喉结,两只手揣进口袋,撕了一颗棒棒糖放入口中品尝。

    用糖果的甜味冲淡舌根的麻涩。

    春节时分,大街上热热闹闹,人群结伴出来购买东西、拜年,喜气洋洋。

    于渺没和于母他们回乡下的老家,一个人穿着大衣走在街上,手中拎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杯热腾腾的奶茶。

    江代清远远在站牌这边看到对面的于渺。

    他忽然想起陪着爷爷度过危险期的这段时间,自己的手机一直没开机。

    这几天,他的手机也干脆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江代清左右观察路况,想从斑马线过去对面找于渺。

    他有段日子没看见于渺,没听见她声音了。

    “渺渺。”于渺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抬头便看见和她一样穿着大衣的虞星。

    两个人的大衣都是亚麻色的,乍一看有点像是同款。

    “好巧啊虞星,你也在这里吗。”于渺朝他笑一下,瞳孔被灯光映得五颜六色,宛若琉璃。

    “嗯。路过超市来买些东西。”虞星盯着她的笑脸看了会儿,“你没和爸妈回老家过年吗?”

    “今年不回去。”于渺想不出理由,干脆实话实说,“今年不想和他们回去。”

    虞星嘴角弧度恬静,望着于渺,向她靠前一步,“那要不今年,我陪你过?”

    虞星没问于渺理由,直接上前站到了她身旁,填补她身边的空白。

    于渺听到这话陷入恍惚,后退一小步,有所预感地往对面瞄了一眼。

    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高大男生上公交车的场景,没有捕捉到其他画面。

    “怎么了吗。”虞星以为于渺不开心,也朝对面瞄了一眼。

    “没什么。”于渺摇摇头,“我请你喝奶茶吧,我知道那里有一家新开的不错的奶茶店。”

    于渺率先迈动步子走,带虞星过去,“而且价格也挺实惠的。”

    “好。”虞星脸上挂着笑,跟在于渺身侧走。

    一路走,他一路看着于渺的侧颜发愣。

    很多次,他都不想做默默守护的角色,想让于渺记起来幼时保护自己的事情,想让于渺记得自己。

    也进一步想让于渺心里,关于他的位置是特殊的,是重要的。

    但再想想,虞星还是选择一笑了之,随风随自然。

    江代清脸上包着口罩,脑袋上戴着鸭舌帽和卫衣帽子,脚上踩一双马丁靴,从头到脚将自己包裹起来。

    融入天地间的一片白与黑之中。

    彻底的难受与窒息之后,他忽然惊醒,从病床弹坐起来。

    没有时间了。

    ……

    来年春。

    开学的日子。

    于渺却没见到本该出现的江代清。

    得来的,只有班主任一个官方的通知。

    “江代清同学为了更好的结合自己的学习情况,跳级去了高三年级,目前正在准备高考中,明年就会……哎于渺,你去哪里?!”

    于渺脚步匆匆,跑向偌大校园中的另一侧教学楼,“我去高三部!”

    学校高一、二、三校服的校徽底色的颜色不同,于渺跑入身高基本都比她高了一大截的高三年级,抬头正好能看清楚迎面走来的同学们的校徽底色。

    于渺步伐很快,灵活穿梭在人群之中,逡巡那个在高三年级部与众不同的校徽底色。

    ……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

    于渺从一楼找到二楼,再从二楼找到三楼,腿快跑软了,但还是没能找到那个眼熟的校徽底色。

    她靠在楼梯的扶手休息,疲惫将大半重量都倚在上面,嘴里嘟嘟囔囔,“成绩好了不起啊。”

    以后的高二年级中,如果不出意外,于渺就是万年老二翻身,终于是常年霸榜的第一名了。

    但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每个楼梯口的墙上都会挂一个钟表,供学生们查看时间。

    于渺抬头,亲眼目睹秒针滴滴哒哒走过一格又一格。

    马上就要上课了,她得回去了,不然会被老师责骂的。

    于渺用力吸了口气,想趁最后的这几秒钟,再找找看江代清在哪里。

    “臭小子。”于渺几乎是咬牙切齿,抬起沉重的脚步往更高的楼层去,捏着拳头咬着牙关,“别让姑奶奶我知道你在哪里!否则我一定!”

    “一定什么?”

    于渺所站着的下面几层的楼梯处,悠悠传来玩味的男声。

    声线起伏着宛若大提琴的优雅演奏会,没有一点被人逮到的心虚。

    亦或者,有种出奇的“自首”的淡然。

    “小于渺姑奶奶,”江代清手搭在楼梯,站在于渺的下面几级台阶,抬起头支着脑袋看表情一脸错愕的于渺,“姑奶奶,趁现在还没上课,您快处罚我吧,小的甘愿接受您的处罚。”

    对于江代清寒假时候的不告而别、杳无音信、失约等,种种足够于渺气急败坏的情况下,于渺面对厚脸皮的江代清的这些话,反而生不起气来。

    上课铃声即刻打响。

    于渺和江代清从小到大,第一次不在一个班级,甚至不在一个年级上课。

    “江代清!”于渺磨着后槽牙,捏紧拳头,血红的下唇被她紧紧咬住,毫无血色,小脸是无法言语的惨白。

    算得上是生气,但不能说是绝对的生气。

    于渺憋了一个寒假,万千的委屈在这瞬间倒豆子一样冒出来,直冲心口。

    她一个铆足力气,绷紧脊背一拳头砸在江代清心口,“你到底有没有心!”

    于渺的声线颤抖,眼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掉,“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我整个寒假去找了你多少次!可你一次都没有回应过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别人笑话!”

    匆匆跑向教室准备上课的一众学生路过,被楼梯口的精彩风景线吸引,忍不住放缓脚步多朝于渺和江代清多看一眼。

    于渺打得倒是不疼。

    江代清耳畔萦绕于渺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心脏疼。

    一字一字,都像是锋利的刀割,在剜他的肉。

    “渺渺。”江代清伸手,对待至宝那般小心,好好将人搂到怀里抱了抱。

    于渺被江代清抱着,后背被他轻轻顺着脊背安抚。

    耳边是江代清一遍遍近似哄小孩的温柔话语:“渺渺,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渺渺。”

    “我真的错了。”

    “你别为我难过,好不好。”

    ……

    大课间,高三生在教室写作业,没有出操。

    于渺排列在齐整的小方块队伍中,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班里的一个女生,稀奇凑上来和于渺搭话,“班长,你寒假都去干嘛了?”

    “做作业。”于渺边跑边回答。

    “那你知道那个第一名为什么忽然转去高三部……”那个女生还想问点什么,但被汪若云一声咳嗽拽了回去,闭口不再言。

    汪若云:“打听这么多干嘛。要打听也去和别人打听。”

    “我又没问你,你这么护着第一名干嘛,难不成你喜欢那个第一名,要和好朋友抢男人,当小三?”

    “你怎么和我朋友说话的。”于渺拧起眉梢,声线不自觉提亮,有生气的迹象。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奇怪。于渺,我帮着你说话呢,你怎么还帮汪若云说话,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

    汪若云不爽看着那个八卦的人,“看清楚了,我就是你口中的汪若云。你要敢骂她,我即刻问候你祖宗十八代信不信?”

    那个女生没什么眼色,接着大声嚷嚷,弄得场面有些难堪,“班长,要是你们几个真互骂起来或者动手打起来,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你也应该有责任的吧?”

    汪若云很烦:“你有毛病啊,前脚胡乱说我喜欢江代清要和渺渺抢男人,后脚说渺渺要和我打起来?”

    “别说话了!”领队的人大吼,“专心跑操!马上要到司令台前面了!这么多老师看着,别扣分!”

    一起跑操的其他学生想说话,但没敢说话,被这尖锐的气氛催促的更快些跑步,好尽快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

    中午吃饭,于渺端着盘子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点了一荤一素,盛了一碗免费的汤,一勺饭。

    “小于渺,你怎么一个人吃饭?”石超抱着篮球过来,一身男生荷尔蒙味道,笑吟吟敲了敲桌面,“送你个人,以后吃饭不孤单啊。”

    于渺抬头,虞星刚好端着餐盘过来,没听到石超的打趣。

    虞星见石超和于渺都抬眼瞧他,他捏着筷子奇怪坐下,眉梢狐疑拧起,“怎么了吗?”

    “没事。”于渺摇头,看看汪若云的方向,“小云说心情不好,中午暂时不想见到江代清,所以就先去自己一个人吃饭。”

    “看来你那个凶巴巴的朋友,一早就知道清子要来找你啊。”石超抱着篮球,故意把一手汗水蹭在虞星背上,“好好吃饭啊,我去打饭。”

    于渺摆摆手,低下头夹一口红烧肉吃。

    “顺便帮我打一份。”一道声音从远处而来。

    江代清臂间夹着卷子,喝着酸奶走过来,义正辞严的语气,“小朋友们,吃饭呢。”

    “你最老,高三生。”石超撇嘴,带着自己的饭卡走了,留下于渺和虞星他们。

    于渺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塞吃的,机械重复动作,咀嚼几口就咽下。

    仿佛没有注意到江代清过来。

    “小朋友。”江代清坐到于渺身边,看着于渺对面坐着的虞星,不清楚到底是在称谓谁。

    “见到哥哥来了,也不吱个声?”江代清停顿一秒,侧过头,手撑着身子看于渺,弯起一抹笑,眸中情绪意味不明。

    于渺加快咀嚼的速度,咽下口中的食物,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古里古怪的话,看起来还在生气,“你什么时候成我哥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古老的村庄中,诞生了一个小女孩——需要哥哥从三岁时候帮你回忆起吗?”江代清拉长了音调,学着于渺的样子古里古怪。

    “……”于渺喝一口汤,选择无视这家伙。

    果然,她再修炼个几年,也说不过江代清。

    江代清的厚脸皮和满嘴跑火车,她很久很久才能学到些微皮毛。

    “见到哥哥不开心吗。”江代清等待石超买饭回来的这段时间,没多久,又开始逗着于渺玩。

    “开心开心。”于渺闭了闭眼睛,“所以大哥你现在可以安静一会儿吗。”

    “真的开心?不是假开心?如果你说了假话,哥哥可是会很难过的。”江代清虽是这么问着,笑得倒是更欠了,脸庞故意往于渺跟前凑。

    “走开。”于渺要吃饭,毫不留情推开这黏糊糊的家伙。

    “代清,”虞星在对面,提醒,“石超打饭回来了。”

    “嗯。”江代清头也不抬,视线焦点凝聚在于渺身上。

    虞星吃着嘴里的饭菜,看着对面的一男一女画面,味同嚼蜡,不是滋味地别开视线。

    “快吃快吃,新鲜热乎的饭菜,爸爸亲自替你去打的。”石超长腿一跨坐到江代清对面,把其中一个餐盘子给江代清。

    江代清的那份里有他不怎么喜欢吃的青椒和胡萝卜。

    石超带着滑稽的笑,贱兮兮撑着腮帮子,嘴巴里鼓鼓囊囊全是食物,“快吃,这两个小东西营养可好着呢。”

    江代清轻轻磨着后槽牙,夹了一筷子胡萝卜送到虞星碗里,“你星哥爱吃。”

    石超的大手拍一下江代清忙不迭夹青椒和胡萝卜的手,阻止他给蔬菜搬家,“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又欺负小星。”

    “我怎么就欺负小星了。”江代清委屈巴巴摊手,胳膊肘搭搭于渺,祈求她帮忙说句话,“渺渺你评评理,我哪里欺负小星了。”

    于渺吃着自己的饭菜,咬着筷子后知后觉,“你们小时候,就是这种打闹的相处方式吗?”

    “对啊。”石超耸耸肩膀,“我们仨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小星和清子更早,穿开裆裤就认识了。”

    “啧,你还真cosplay上瘾了。”江代清咬着后槽牙,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了脚石超,小小声咬牙切齿,“没事说我黑历史做什么。”

    “这怎么就算黑历史了,谁小时候不穿开裆裤啊。”石超吃痛揉腿,“你没事踢我这么重干嘛,平时也没见你有这么重的偶像包袱啊。”

    臭小子。

    他还不能要点面子了是吧。

    ……江代清又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一旁安静了一会儿的于渺记起来,慢吞吞回神过来一件事,直直看向对面的虞星,“我和你们应该也一直是同校生。”

    和江代清是同班生。

    虞星和于渺安静对望着。

    眸中思绪万千,脑中闪过了百万句话,最后化为一片空白。

    记忆是磅礴的大海,稍微松散就会被巨浪吞没。

    江代清跳级到了高三后,于渺平日没多少机会见他。

    校外也是一样,她没再在各种兼职的地方见到江代清,倒是在图书馆和书店经常看见他。

    江代清往往一泡就是很久,戴着低度数的黑框眼镜,一遍遍写着难啃的题目,实行自己坚定要考顶尖大学的信念。

    于渺将这些看在眼里,默默没有去打扰他。

    她回到家里,将资料书和卷子翻找出来,和江代清一样用功。

    或者比他还要用功,努力追上江代清的步伐。

    热血好动八卦的高中生们间的传言,自开学以来,变了好几次。

    不过话题中心的主人公,依旧围绕江代清展开。

    “那个第一名现在一点也不活宝了。”

    “活宝哥蜕变成‘清哥’了,一整天都处在高冷之中。”

    “那好像也不全是——咱‘清哥’对他那几个哥们儿,和小高二那个小青梅不就笑得很开心?笑得一脸的不值钱样?”

    几个人讨论的背后,猝不及防“噗”的一声喷水声,水滴不小心溅到几个人背后的衣服。

    几个人手臂遮挡住自己的脸,愤愤回过头,“谁啊!”

    江代清手里还拿着水杯,低着脑袋咳嗽,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掉在地上。

    几个男生见是江代清本人,急匆匆和同伴交换个眼神,拔腿就逃离现场,头也不回。

    江代清脑中回荡几个人最后的那句话,咳嗽了好一阵后直起腰,随意用衣袖擦擦湿漉漉的下巴和嘴唇。

    他走到长廊边,拧着眉梢朝下瞥,自言自语,“笑得不值钱的……样?”

    边嘟嘟囔囔,江代清边抬手在脸上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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