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于渺的头发披在肩上，快要到及腰的位置，发色天生有点偏棕色。
注意到江代清的目光直勾勾在自己身上，她不甚自在地撩一下耳边的碎发，想将那些不自在都抛到九霄云外。
“你好像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于渺想找话题打破这种缄默，对江代清弯唇笑了笑，眼睛圆圆的没有锐气，笑起来像只没有攻击力的亲和小团子。
江代清穿了一身黑，脑袋的鸭舌帽没摘下，皮肤被冷天气冻得几乎惨白，青色的血管非常清晰。
“嗯。”他指间拈起一支笔转着，视线落在于渺身上，浅淡的回应似有若无。
屋内开了暖气，比较暖和。
时间过去几分钟，于渺看见江代清的唇色肉眼可见的红润。
只是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仿佛方才开门迎来江代清的时候，不止感受了屋外一身的寒风。
还有被冷风吹来的一阵烦扰心事。
“江代清，你怎么了。”于渺手扶在茶杯两侧，身子往前，问得小心翼翼，“你是不是不开心？”
头顶白炽灯映照在二人脸上。
江代清的睫毛很长，敛眸看人，有种寡淡的忧伤和深情，清润沙哑的声线抚平躁动的尖刺，“没有。”
他抬头看于渺，手搭在杯沿，认真又对于渺说了一遍。
“我没有不开心。”
江代清吸了口气，看着于渺：“渺渺。”
于渺颔首：“嗯，我在。怎么了？”
得到于渺回应的江代清舌尖很快地顶了一下腮帮，捏起一支笔，随手扯过一张卷子挡在两人中间，“开始补习吧。”
即便有什么事，他会和她一起面对。
江代清给于渺的补习按部就班的进行。
寒假马上过了大半。
客厅的暖气没有房间的足，两个人补习的场地逐渐换到了于渺的房间。
于渺的房间算不上很大，房内除了衣柜和床等基本用品，只有一张书桌。
东西摆放的整齐，是齐整的简约风，看起来符合于渺的个人风格。
江代清坐在于渺左手边，手里捏着笔，手撑着下颌看于渺做题。
书桌的窗户关得严实，外面的大树被风吹弯了腰，天色变暗。
“可能要下雪了。”江代清看着天际，忽然喃喃。
于渺从一大堆的试题中抬起头，顺江代清的视线去看，点了点头，“我看天气预报说，好像这两天是会下雪。”
江代清没有搭腔，仰起脑袋凝视远方，想将远处的风景看得仔细。
于渺低下头解锁了手机，点开天气软件，“好像是有雪。”
于渺翻了翻朋友圈，笑逐颜开，“真的会下雪，我同学发了照片说他们那边已经落下小雪花了。马上就要下雪了。”
江代清手托着腮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目光收回来，垂下眼帘看卷子，笔尖在上面轻轻点着，“你这里，做错了。”
“哪里？”于渺没适应江代清话题转变的如此之快，但还是顺他的话去看。
于渺附和着，掀起眼睑小心翼翼观察江代清的表情。
他们之前一起看雪的约定，马上就要实现了。
可是江代清好像很不开心。
于渺抬起头，凝视江代清刘海下被掩盖住的黑瞳，“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更厚的雪。”
于渺眉心微微拢着，她认为，江代清憋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心事。
那件心事，应该很沉重，不是他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了的。
“渺渺。”江代清把刘海往上撸，舒了口气，靠在自己的臂弯，蛮随意的姿势望着于渺，“过年你回老家吗？”
“今年可能不回。”于渺搓了搓手指，实话实说，“今年我妈可能还要带一帮我不熟悉的人回去，所以我不想回去。”
“这样啊。”江代清眼波弯弯的，笑盈盈看于渺，“如果今年不回去，那跨年我们一起跨？”
直白的话语戳来，于渺有点懵。
她挠挠头，抿着唇趴在桌子上，发丝盖住了眉眼，小鱼吐泡泡似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其实我也不知道。”
于渺整理衣摆，把乱麻一样的心情抛到脑后，爽快拿起笔继续写作业，“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停了一下，于渺愣愣看向江代清，改口，“不是，发讯息给你。”
江代清伸手推开窗户，裹挟清爽空气的凉风从缝隙吹进来，卷起了白纱制的窗帘。
“打电话、发讯息都可以。”他指间夹了水笔转，过长的刘海被他用小夹子夹起来，光洁的额头露出，坏坏笑的时候愈显痞里痞气。
江代清看她：“话说渺渺同学，老师帮你补课这么久，你怎么都不尊称我为一声老师？是不想尊重我，觉得我这个老师当得不够好吗。”
“……江代清你别想用道德绑架我。”于渺和江代清待得久，嘴皮子变溜，“我没有道德，你绑架不了我。”
江代清：“那我试试绑架别的？”
江代清眼中带笑，盯着于渺，灯光映照下，这话变得尤其暧昧。
于渺和他对视两秒钟，赶紧别开眼，边用笔在草稿纸上扒拉边小小声，“那也绑架不了。”
“不叫老师，那叫声哥听听？”江代清仿佛对刚才的小插曲并不在意，手撑着下颌，故意逗她。
“都不叫。”于渺耳根子热，这次真的懒得理他。
江代清：“那叫声我名字听听？”
江代清嗓音磁沉，热气喷洒在于渺脸颊和耳廓，让她一时无话。
他仍旧笑着：“我还没听过你认认真真看着我眼睛，认认真真叫一遍我的名字。”
小小的电流从尾骨上来，快速随血脉通过全身上下。
于渺低着头，咬着下唇，头发挡去快要能够滴血的脸颊。
“随便你。”她侧过身对着江代清，摆出真的要专注写作业，不理江代清的架势。
江代清手指绕起几缕于渺的长发，指尖轻轻于上摩挲，说出的每个字眼都带了神秘的蛊惑力，迫使人同他一起坠入深渊。
“不听话啊，于渺同学。”他轻轻笑着，尾音习惯性拉长，懒洋洋的慵懒，一语双关，“还是你真的讨厌我，才不跟我说话的。”
于渺没吱声，拉了拉衣服，离江代清远些。
发尾轻柔划过江代清的指尖，离他越来越远，痒意留在心间。
那一刻，江代清安静看着于渺的背影，由衷笑出了声。
他们两个人，其实很相像。
是完全相同的一类人。
整个世界都飘起大雪，气温降到冰点。
江代清被留下来吃晚饭，被要求借住一晚再离开。
“今天雪下得这么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于渺边在客房拿出毛毯铺床，边对江代清说，“我妈妈知道了，也不会让你一个小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回家的。”
江代清靠在门旁，静静听着于渺的话，偶尔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目光呆滞无神，灵魂游离到九霄云外。
他挺久没听过这个称谓了。
——小孩子。
江代清下课时间忘了开启声音的手机，在于渺房内的课桌上嗡嗡震动。
那一天，江代清差点错过了医院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
雪下得深且冰冷。
寒气刺骨。
铺完床铺，于渺出去客厅倒了杯温水解渴，冰凉的指尖被杯身传递的温度一点点温暖。
她喝完小杯温水，转头朝屋里，“江代清，你要喝水吗。你现在肚子饿不饿啊，待会儿晚饭想吃什么？”
于渺的两个问题都没能得到回答。
于渺回眸，只看到江代清抓着手机和自己的外套，急匆匆冲向玄关，急急忙忙换了鞋子就开门冲入皑皑的飘零大雪的画面。
他甚至急得连自己带来的那些资料和书包都忘了拿。
于渺目光徘徊于江代清留下的东西和他已经消失的背影，放下水杯，摸出手机来试着给他打电话发信息。
但都没得到回应。
于渺盘腿坐在地毯。
先前在公交车上看着江代清的那种诀别感觉又出来了。
她难受捂着胸口，怎么也压抑不下这种无言的悲恸感。
找不到江代清，什么都不知道的于渺这会儿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心脏处情绪堵塞，沉闷着眉头紧锁。
有那么个瞬间，于渺身临其境窥探到未来一隅的画面。
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江代清了。
在刚才擦肩而过的须臾，她失去了和江代清世界的交错。
完成约定的开始，也是失去的开始。
于渺之后试着去找过江代清，不过都没见到人。
和江代清小区的周围人打听，也什么结果都没得到，反而遭了几个嫌恶的白眼。
“真晦气，走开走开！”
于渺撑着把伞，孤零零站在破旧的小区门口，知晓江代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比之前还要糟糕的事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
于渺时常都会去江代清住的地方看看。
每天都会给江代清发消息和试着打电话。
可惜都没能联系上江代清一次。
直到春节来临，城内一片繁荣，欣欣向荣。
于渺记着两个人那时的约定，在跨年时间的零点给江代清发了新年祝福。
于渺：【阿清，希望你一切安好，平安顺遂，新年如意。】
如果江代清回头，一眼就可以看到在原地等待的于渺。
于渺忖了很久编辑框的那段话，最后按下发送键。
于渺照旧没有得到回应。
这段日子下来，于渺已经习惯了两人这样的相处方式。
仿佛两个人回到了先前，其中有一人不说话的时段。
只不过这个不说话的人，从于渺变成了江代清。
跨年的大钟声响起，慢慢敲响庄严的十二下。
江代清和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女人坐在江边长椅的位子上，孤身面对如潮的孤寂，终究没忍住败下阵，声音紧绷着开口，一出字眼音调便止不住颤抖。
江代清：“爷爷病情加重，医院需要更多的钱。”
瘦到脸颊凹陷的中年女人揽住江代清肩膀，抹着眼泪想弥补清楚先前的十几年岁月，坐在江代清身边一遍遍对江代清说：“妈回来了，妈回来了。以后有妈在，有妈守着你。”
这种寒冷天气的晚上，江边没有人，死一般的安静。
江代清沉默坐着，眼中无神。
那个名义上是江代清的母亲的话，萦绕江代清耳边，始终进不去心里。
晚上夜深，中年女人跑去附近的24小时便利商店，给江代清买点吃的填填肚子。
湖边只剩江代清一个人的时候，江代清来到那条汹涌的江前，死死盯着阻隔江水和行人之间距离的围栏。
他跪在地上，对着江中倒映的月色虔诚叩拜。
最后一拜，他的脑袋抵在地面，缄默许久。
然后才缓缓移开。
以后的路，满是未知。
起身之后，他学着平常样子，满不在乎地扯唇笑。
笑着笑着，江代清捧腹大笑，黑色的卫衣帽子遮住了眉眼。
他不信鬼神，也不信别人，不信自己。
据说后来有遛狗的行人看见，江边有个模糊的人影一跃跳到水势汹涌的江中。
溅起一圈圈黑白色的涟漪。
沉入江底的那一会儿，江代清脑子里乱糟糟的，又像是一片空白。
江代清觉着大概是因为自己脑子进水了的缘故。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却变得清晰，白天和那个女人的争吵历历在目。
“你把爷爷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子卖了？”江代清紧紧捏住了拳头，身子在抖，“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好？”
“小江，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妈。妈妈刚出来，没什么钱，咱家又欠了一大笔的钱……”江母试图去拉江代清的手。
江代清这段时间和从前十几年积压的脾气一下子爆发，狠狠挥开江母的手，“你别碰我！那是你们欠的钱！我和爷爷已经帮你们还了十几年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小江，”江母虚虚站稳身子，从口袋翻出一张照片，“这个女孩，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江代清一瞬不瞬盯着那张照片上的女孩，“这是你们债主家的女儿，是你们害死的，不是我。”
江母：“可是……”
江母还来得及说出更多的话。
江代清已经抓起自己的外套冲出了小区门口。
江母这几天刚回来，两个人都没有彼此的手机号码。
江代清这一走，江母着急出来，不小心在路面滑倒，狠狠摔了一跤，手掌擦破皮：“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