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小猫眼见不对,灵活跳到了边上,马上蹿入草丛没影了。
“没事吧?”于渺没来得及顾自己,拖着吃痛的右半边身体,凑过去询问江代清。
江代清怔怔抬起脑袋,空洞的眼睛盯着于渺看。
好久,江代清眼神慢慢恢复清明,一下子从地上坐起来,扶着于渺在路边坐下,“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围聚集了一些因为事故来的人,有的人上前询问于渺和江代清需不需要帮助,被江代清忽视了。
江代清肉眼可见的焦灼和着急,注意力全在于渺身上。
他见于渺皱着眉头没说话,摸出手机打了120。
“江代清。”于渺不会安慰人,尤其在自己还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她开口叫江代清的名字,手触到他的脸颊,将他脸上的尘土拂去,“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江代清咬着牙关,慢慢低下脑袋,没有出声。
于渺挤出笑容,摸了摸他脑袋,“正班长是班级里的头儿,我今天摸到老大的脑袋了,老大不会生我气吧。”
江代清还是没说话,缄默不言。
等待救护车的间隙,他拉着于渺的手,像是给于渺汲取力量,也像在给自己汲取力量。
“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于渺坐在路边,心疼地笑,注视着强撑冷静的江代清,回握住他的手,“不会有事的,阿清。”
后半夜,江代清一直陪在于渺身边,寸步不离。
直到次日清晨,于渺恢复的差不多,他才勉强去远处买了瓶矿泉水。
回来时,他手里多了早餐,声音沙哑,说了第一句话,“把粥喝了。”
“好。”于渺表现得乖顺,从床上坐起身。
江代清按住她肩膀,眼中有条条血丝,一看就没睡好,或者压根没睡。
“你,”江代清欲张唇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把话压到肚子里,“没什么。”
他将于渺扶起来,靠坐在床边,一口口亲手喂她喝粥。
于渺的早餐时间全程被江代清悉心服侍着,只需要完成张嘴的动作,就会获得一口温度适宜、香软适宜的早餐。
吃完早饭,江代清低头整理东西,顺便将剩下的几个包子自己吃了。
慢吞吞咀嚼着东西,江代清喝一口豆奶,陪于渺在病房发呆。
“渺渺。”江代清蓦地开口,掀起眼皮看跟前人,眼下是明显的青色,肉眼可见的憔悴,实在挤不出笑了。
于渺听到他的称谓,转过头。
身边熟悉的人都会这么叫她,她属于条件反射,也有点察觉。
“我能这么叫你吗。”江代清把剩下的食物混着甜豆浆咽下去,直勾勾盯着于渺,“我想这么叫你。”
“可以。”于渺被他看得不自在,说话活跃气氛,“小云他们都这么叫我。”
“嗯。”努力扬起调子的于渺,只得到江代清浅浅的一声鼻音。
她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充当起两人中的活跃角色。
平日偶尔的单独相处,都是江代清主动维持氛围。
于渺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这个程度,把话题都说烂了也没让江代清笑一笑。
“江代清,你是不是不开心。”于渺笨拙且小心,一点点搭住江代清的小拇指,“我该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
江代清喝着豆浆,安静了很久,久到于渺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叛逆。”他似笑非笑,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叛逆吧。”
“什么意思?”于渺没明白。
江代清轻轻哼一下,好像真的笑了,看着于渺的眼睛,“下次告诉你。”
“……哦。”于渺戳了戳手指,把手收了回去,莫名感觉江代清这个时间还在逗她玩,端起姿态故作正经,“那你下次得告诉我,不许耍赖。”
江代清:“嗯。不耍赖。”
几经波折,总而言之,气氛总算稍微活跃了些。
于渺搬出那些冷笑话想努力逗笑江代清的时候,江代清咬着吸管看她,眼波偶尔漾起笑。
虽然很浅,但也算是终于笑了。
“江代清,你希望这个冬天下雪吗。”于渺想起之前运动会上,她收广播稿的时候发现的江代清的小纸条,“我知道有个地方会下雪,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江代清挺快地勾一下嘴角,弧度转瞬即逝,“好啊。”
于渺看不出他是真的在笑,还是只是为了让她可以宽慰些,所以强撑起笑容。
她身子往江代清那处倾,想将他看得仔细,“我会陪你一起去看雪。我有的是时间,我每年都可以陪你一起去看雪。”
阳光炽烈而澄明,簇拥病房中的人。
“江代清,我可以陪着你。”于渺很认真地看着他说。
年年岁岁,她都可以在他身边。
只要他愿意。
江代清抬眸望着她,很轻的动唇齿,温热的气息缠绕住于渺。
“不许耍赖。”江代清伸出小拇指,目光灼灼。
“一定。”于渺展颜而笑,小拇指勾上江代清的小拇指,最后大拇指盖章,“每一年冬天,我都可以陪着你。”
每个字组合在一起,都像在给江代清温柔的刀割。
爷爷曾经问过他,自己能不能够熬到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场雪。
答案尚未知晓。
他盯着于渺,思忖他们两个间的约定。
他们两人约定的最后答案,会不会也是如此,介于明和暗之间。
姓氏为江、被冠名某某犯人儿子的他,是否真的有触碰幸福的资格。
“江代清,你是班长了。”于渺上学的路上喋喋不休,“你是我们班的老大了,我是老二。”
“嗯,老二。”江代清手搭在于渺头顶,把她当做趁手的拐杖。
“你干嘛。”于渺不习惯被人压着,也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亲昵,想把脑袋从江代清手下移开。
今天于渺会和江代清一起上学,纯粹是为了陪他,让他不那么形单影只。
但这不代表她是来给江代清当拐杖的。
江代清含笑,没搭理于渺的气呼呼,用力揉了两把于渺的脑袋,而后长腿往前迈,飞快远离于渺。
“江代清!”于渺咬着下唇,小跑过去挥了小拳头要打他。
“你干嘛。”江代清学着于渺刚才的语气,委屈巴巴地捂着被于渺蹭了一下的地方,装作吃痛的样子弯下腰。
“你才干嘛。”于渺瞪大眼睛,拳头停在半空,“我分明才刚刚碰到你一下,我根本就没碰你啊。”
江代清:“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于渺扯了扯江代清的衣领,“你又在故意逗我玩吗。”
江代清:“被你发现了。”
于渺:“……”
于渺感觉,江代清这家伙貌似比之前更欠了。
上学路上到了人多的位置,于渺自动远离些江代清,主动和他保持距离。
“昨天那么亲热叫我阿清,今天就想抛弃小弟?”江代清手插在裤兜,边说边看远处的风景,模样吊儿郎当的。
被正主提起这个称谓的于渺有点尴尬,抓了抓头发,“那个时候不是想好好安抚你吗,怕你昨天太担心我。”
于渺说完,后觉这话怎么听怎么自恋。
不过又没办法撤回。
“哦。”江代清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原来是怕我太担心,所以哄着我玩的啊。”
他抛起手里的牛奶,然后高调接住,大步往前走,比于渺先到车站等车。
江代清周身气压变得低,好像是生气了。
“江代清?”人越来越多,于渺压低声线,私下戳了戳将脑袋别到一边的江代清,“你生气了吗?”
……没有反应。
于渺尝试了几次,江代清都不理她。
周围人越来越多,她选择放弃,乖乖等车。
人最多的时候,于渺耳侧传来暧昧的笑,温软的呼吸,故意挑逗的亲昵,“渺渺?”
顿时,于渺张大眼睛,抱紧书包往人群缩,冷不丁撞到一个人。
反应尤其大。
“于渺?”石超的声音传来,“清子?这么巧啊,你们也这个点等公交车?”
“可能因为我们是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的吧。”江代清翘着唇角,“这你都忘?”
“哦哦,也对。”石超摸后脑勺,和江代清闲聊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好不惬意。
于渺脖颈至耳根,蔓延滚烫的绯红色,抱着书包缩着一边像被忽略了。
江代清干嘛突然靠她那么近。
于渺摸了摸刚被江代清吹了一口气的耳朵,动了动嘴皮但不出声。
江代清昨天心情那么不好,今天怎么就看起来那么……好了。
……其实也不是。
于渺直觉奇怪,但说不出那种微妙的感觉。
后面两个字跳出脑海的同时,公交车来了。
于渺个子小,直接被江代清从后面拽住衣领,顺着人流带上了车。
于渺被护在江代清臂弯,上车的时候几乎是被他握住腋下像抬小朋友一样抬上去的。
“坐着。”江代清身高腿长,上来的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扔完硬币,带于渺到一个空位坐下。
他不紧不慢在于渺身边坐下,扯出耳机听歌,靠在位置上补觉。
之前那一次公交车上偶遇,江代清十几分钟后才会认出她,于渺不知怎的好像有了答案。
那个时候的江代清估计也很累,在补觉,但是因为实在看她弱小可怜又无助,所以好心起来当了她的壁垒。
“谢谢你。”于渺小小声,别过了脑袋,也跟着补觉。
“咱俩需要有一个人醒着看到站。”江代清不徐不疾接话。
于渺:“……你听到了。”
江代清:“嗯,一米二的小朋友。”
说到身高于渺来劲,“我一米六!我有一米六!不止一米二!”
江代清满不在乎,轻轻地笑:“知道了,小朋友。”
于渺:“……”
江代清作为班长,第一次上任。
“你把这些试卷发下去。”班主任在门口叫住江代清,说完这些话看着他,没有要把卷子给他的意思。
江代清伸出手,保持接卷子的姿势,眼神提醒班主任,“老师?”
班主任深吸一口气,外面矮墙攀爬着碧野的爬山虎,“你去把于渺给我叫来。”
江代清:“老师你信不过我?”
班导:“对。”
“……”江代清本来以为,班导起码会装一下的,没想到回答的这么直白,“行。”
他扔下一个字,进入班级来到于渺的座位,指骨轻轻点一下她在写的作业本,“班导叫你,发卷子。”
于渺抬起头,小狗眼自下往上看人,眸中含带雾气,很是无辜。
“因为班导不放心我。”江代清微微偏开头,像在和于渺告状。
于渺把笔和作业本收起来,起身出去,到班主任那边。
她没多久被班主任交代两句后回班级,一张一张开始发卷子。
“我来吧。”江代清没走,双手环着胳膊靠在讲台,老神在在看着于渺,“班导走了,我可以帮你发。”
“不用。”于渺想起班主任交代的,让她多看着江代清的嘱咐,“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我也是名副其实的班长了。”江代清扯了扯于渺衣角,把人拉到自己跟前,“班导之前亲口同意的——只要我在上次测验考到第一名。”
期中考试伴随着不愉快的回忆。
于渺小心看一眼江代清,没从他脸上看到破绽,舒了口气,依言把手中一半卷子交给他,“那每个人各一半吧。”
“行。”江代清爽快撸起袖子,看上去要干一件大事。
汪若云吃着糖,坐在自己的位置观摩两个人的小动作。
上次江代清为给她和于渺出头,在食堂和石超打架之后,私下负面议论江代清的声音少了不少。
她把嘴里的棒棒糖捏在手里,低头看抽屉里还没吃完的石超给她买的一大袋零食,指间捏着纸棍。
脑中很多想法不断跳窜。
周五,江老爷子躺在重症室,病情加重,没脱离危险。
江代清跟老师请了一天假,一整天都没来学校。
于渺回头看了好几次,都没看见江代清回来。
中午吃饭她心不在焉,频频往门口看,扒拉几口就回教室了。
“江代清没事的。”汪若云陪于渺一起回来,“他之前都没事,现在能有什么事情。”
于渺没说话,去位子拿了几张卷子和笔,“不一定吧。”
于渺抱着卷子和笔,眺望江代清的位置,“上次他们不是提到了还钱的事情,还有他的爷爷吗。我总觉得江代清好像发生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那也还有石超他们呢。”汪若云去挽于渺的胳膊,催促她赶紧去宿舍午休,“你就别太操心了,先好好睡一觉才是硬道理。”
于渺抿唇,始终放心不下,“但作为班长,我是不是应该多关心一下同学。”
汪若云停顿一秒,认真思考,“我觉得你当然可以多关心他。但前提是照顾好自己,不然只会给两个人带来不成熟的麻烦。”
有人路过窗外,不屑冷哼,“不就是个野孩子,装什么朋友情深。”
于渺看见说这话的两个男生挑衅朝她这里看。
汪若云也听到了,摆摆手提前阻止于渺和他们的理论,在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他们都是乱说的,你别冲动,你还得评选先进呢。”
男生们走远。
汪若云顾及一些事情,提醒:“渺渺,那种极度缺爱环境出来的第一名,一旦发现你可以依赖,就会彻底地、百分百将你占有和夺走。到那个时候,你会不忍心甩开第一名,而第一名也不舍得放手你。
你和第一名之间,就会产生真正的羁绊,很难被抹去。”
于渺驻足空荡荡的教室,听着汪若云劝诫的话:“你要想清楚到底要怎样对他好,不要过界了,离他远一点吧。我怕你成为那个少之又少的人。”
和江代清这头野狼产生的羁绊,融于骨血,即便强制脱离了,未来的生活中,还是会时时刻刻存在江代清存在过的影子。
一旦奔赴,就是永远为期限。
江代清今天没来,桌上堆积了几张卷子。
风一吹,卷子沙沙作响,被风吹动,落到地上。
于渺走过去帮忙捡起卷子,徘徊在做选择题的路口。
江代清没什么亲戚朋友,将爷爷安置在医院的重症室,一个人完成了所有缴费、长期入院的流程。
墓园。
江代清穿着一身黑,身处一排又一排的墓碑之中,已故之人中。
天空飘起小雨,打在江代清肩上,濡湿了他的黑发和短袖。
江代清记忆还没成形的三岁之前,父母便因为盗窃和将人撞成重伤后逃离现场入狱。
年迈的爷爷独自一个人,一手将他拉扯大。
其他孩子该有的,江代清一份都没落下。
补习班、吃穿用的、书法,全都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