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期中考试如约而至。
于渺第一次上考场紧张到连连想上厕所。
“渺渺,你可以的!”汪若云不断给于渺按肩膀,放松她的肌肉,不停在她耳边鼓励,“不就是个小小的期中考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好害怕的!就算真的还是第二名,你也依旧是班长啊!”
汪若云有力的声音,“班长从来都是两个名额!一正一副!”
于渺站在教室前,闭眼做深呼吸。
睁开眼,她坚定看着汪若云,捏了拳头给自己加油,“没错,我可以的!”
于渺长舒口气,边走向自己的考场边碎碎念,“班长的名额一直都是两个,即使还是第二名,我也依旧是班长。”
站在考生队伍之中,于渺抱着笔袋,望着天际掠过的飞鸟,心中忽然产生个疑惑。
她为什么要害怕,是怕班长职位多一个人。
还是害怕,未来会和江代清一起承担班长的职责,未来许多事情会和他一起完成。
所以才会这样紧张。
这几个辛辣的问题浮出脑袋。
于渺咬住牙关,出奇坦然了不少。
期中考试持续了两天时间。
出成绩是在第三天。
“这速度,”汪若云生无可恋陪于渺站在布告栏前,“真的是神仙。”
“确实。”于渺注意力在成绩排名,没怎么听进去汪若云的话。
这一次,于渺的名字在第一位。
第二位是她不认识的同学。
第三位也不认识。
江代清去哪里了。
于渺眯起眼睛,一路往下找。
“江代清没来考试?”旁人的议论引起于渺的注意。
“他真弃考了?”有的人搭腔。
于渺靠过去,站到几人跟前问,“江代清为什么弃考了?”
那几个人上下轻飘飘睨于渺,轻蔑扯起嘴角,“还能因为什么,因为还不了钱,又赚不了钱呗。”
医院内,江代清坐在手术室前,一脸麻木等待医生的宣判:“请您,做好这场手术最坏的打算,做好心理准备。”
江代清两天没合眼,眼睛下是明显的青色,眸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无力,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嗯。”
他双手掩盖住脸孔,“我知道了。”
一连的熬夜,江代清下颌冒出点点的胡渣。
手术室的灯长久亮着,冒出刺目的红光。
他凝视冰冷的地面上自己的模糊倒影,砸下一滴冰冷的泪水。
如果失去爷爷,他就真的会变成孤身一人,与这个世界没了牵挂,独自摇摇欲坠。
于渺一直心神不宁,在课堂上被老师点了好几次名字。
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又累又困,担心江代清出什么事情。
汪若云陪在于渺身边,开导她,“放心好了,江代清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肯定不会因为还债这件事难倒他的。说不定他下节课就回来了呢。”
“我觉得不是单单还债那么简单。”于渺坐在位置上分析,“如果只是还债,他怎么可能直接弃考,等于两天多的时间没来学校?”
于渺抬头看汪若云,“如果是还债,他无依无靠的,短时间也凑不到很多钱吧?”
“也不是无依无靠啊。”汪若云眼睛转悠,勉强憋出安慰的话,“他不是还有石超、虞星那几个朋友吗?”
“可他们都是学生啊,哪里有什么钱。”于渺扶额,“而且我去打探过,他们并不知道江代清弃考的这件事,还是在我说了之后才知道的,各个都很震惊。比我还要震惊。”
汪若云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于渺这么难过,汪若云按住她肩膀,很是认真和她说悄悄话,“要是钱不是特别多,我可以先借给他。”
于渺一愣,接着挥开汪若云的手摇摇头,“谢谢你,不过就江代清那个倔强脾气,我觉得他不会收。然后现在最重要的,我觉得是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把他人找到再说。”
“……也对。”汪若云坐到于渺身边,帮忙一起出谋划策,“那要不放学后,我们去向班主任要他家的地址,去他家里看看?”
于渺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放学后的时光。
于渺和汪若云两个人一直走啊走,来到一处老旧的公寓。
给街坊邻居一通打听,他们各个在听到江代清的名字时避讳不谈,找个蹩脚的理由搪塞汪若云和于渺的询问。
“嗨哟,谁会知道那个小偷的儿子。”
两个人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最后实在累了坐下来歇息,听到后面那条巷子正在打麻将的几个大爷大妈哀叹。
“江家那小子真是灾祸,要是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可以稍微好一点,也犯不着生一场难治好、需要动手术的大病。
他爸妈也就不会去偷东西筹钱,路上还差点撞死人,害得人家年华正好的小姑娘成为植物人,背上命案。”
“要是拉扯那小子长大的老爷子也重病走了,”其中叼着烟的大妈啧啧两声,“我看那孩子一受刺激,说不定也会迈上他爹娘的老路。”
“不会的!”于渺条件反射跳出来,为江代清辩驳这一句。
于渺坚定说:“不会的。”
众人目光朝于渺而来。
汪若云去拉于渺,想让她别说了。
于渺捏紧拳头,一个字一个字清晰道,“他不会成为别人的影子,活在别人的经历下。他就是他。”
“哪来的野丫头,你懂个什么。”对面的大爷大妈愣了之后,纷纷咂舌。
汪若云拉紧于渺,把她往来时的地方推。
于渺偏偏不服输,探出脑袋来对着那些轻易评判一个人的大爷大妈:“江代清德智美都是第一!次次考试都是第一!成绩是可以被保送的水平!”
她捏紧了拳头,鼻腔发酸,眼眶被风一吹急速变红,“这样优异的成绩,是普通人怎么也追赶不上的!是我努力了十几年,却怎么也超过不了的第一名!
这样的天才,你们凭什么轻易就否认了他!否认了不断在努力的其余学生!”
汪若云看着于渺的样子,发现不对劲。
她从没见过于渺这样的激动和冲动。
于渺挣脱汪若云的束缚,重新走回去,站到那些大爷大妈跟前,坚定的字句铿锵有力,“你们有什么资格背后议论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人!江代清的未来,是要上国内亦或国外顶尖大学的!不会与你们这些人为伍!”
大爷大妈们肉眼可见瞪大眼睛,说话都不会说了,手头的麻将乐趣全都停步在一半。
身后有手来拉于渺。
于渺捏了拳头想挣脱,“小云你别拽我,我今天就要好好和他们议一议,看看到底是他们凭空了解江代清,还是每天都和他待在一起的我了解江代清。”
扣住于渺腕部的大手有力,她没能挣脱。
几秒钟。
被那人无声拉住的于渺,逐渐察觉异样。
……她慢慢低下头,顺余光回眸。
视野中的江代清站在余辉和路灯中,轻轻扬着笑,眸底情绪似有若无,“我个人认为,应该是每天都来找我的小朋友,比较了解我吧。”
于渺:“那个……”
于渺被江代清拉着手腕,穿过各种巷子,一直往外走。
汪若云在罅隙找了个理由先走了,开脱这场又又被正主撞见的尴尬。
“那个,”于渺摸了摸鼻子,试图解释刚才自己愤怒上头,顺口就说出来的大话,“我刚才话里的意思是,你和我……我们不是天天一起上学嘛,所以就……就差不多是那么个意思。”
“看看到底是他们凭空了解江代清,还是每天都和他待在一起的我了解江代清。”江代清欠欠的,放慢脚步,把刚才于渺说的话悠悠复述了一遍。
于渺整张脸红透,从脖颈一直红到耳垂。
她捏了拳头,试图把手从江代清那里抽回来,但依旧失败了。
“这里有点乱。”江代清终于停下来,把人领到了巷子门口,“你这样来找我,不安全。”
“小云也在。”于渺试图辩驳。
江代清闻言往后瞄,哭笑不得弹了下于渺的脑壳,“你家小云有专车接送,你呢?”
于渺:“她很疼我的,会顺路送我回家。”
江代清眼尾狭长,含着笑看人,“那你这是,恃宠而骄啊?”
“……什么跟什么?”于渺后退一步,“我哪有恃宠而骄。”
“嗯,没有。”江代清帮她把碎发整理到耳后,又笑着重复一遍,“没有。”
于渺退后的那半步,偶然低头,瞄见了江代清鞋子沾着的暗红色的泥土。
以及他系成死结的鞋带。
这像是一个危机将来的暗示。
期中考试之后,江代清去老师办公室主动补考。
老师抽了去年一届的期中卷子给他做。
许多人在办公室前围观凑热闹,都被老师关上门赶走了。
于渺鲜少也在被驱赶的看热闹的队伍中。
汪若云拉着于渺到办公室不远的走廊站着,“走吧,别看了,就江代清那成绩,怎么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于渺揉了揉太阳穴,“就是有点紧张,他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问他也不肯说。”
还有,江代清自那之后对她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于渺组织不出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一天结束。
江代清拿着批改好的卷子出来。
这个点的走廊已经没什么人,只有于渺蹲缩在角落等待。
“结果怎么样?”她看见江代清出来,起身过去,宛若等到老婆出产房的忠心对象。
江代清正将卷子卷成一团,想制成“咸菜”。
他听到于渺这么问,把卷子打开递过去,翘着一侧嘴角,“还行。”
“什么叫还行。”于渺将江代清的各科得分加起来,和自己的总分数对比。
结果马上就出来了,江代清还是第一名,比于渺高了十几分。
班主任慢他一步出来,拎着自己的文件夹,看见于渺迟迟在这里等江代清也不觉得奇怪,出言安慰,“你们两个小同学都很厉害,下次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班主任边说边笑看于渺,手拍在江代清后背,“下次就超过这个第一名。”
于渺被班主任自然熟稔的态度带偏,自己也觉得自己等江代清这么久这件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回去路上,江代清披着星月,手里捏着卷子,时不时就笑盈盈瞄一眼于渺,引起了于渺的注意。
勾起她心底的窘迫。
“干嘛。”于渺整理自己的衣摆,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今天会等你,纯粹是为了想知道你的成绩,不是因为别的。”
“嗯。”江代清依旧笑眯眯的,右侧脸颊有很浅的酒窝印子,几乎看不出来。
车站处。
于渺要坐的那路公交车先来。
“于渺,”映着晚风,江代清在于渺要上公交车前开口,“以后我就是副班长了,应该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请多多指点我。”
江代清倒不客气,用的是陈述句。
他笑得好看,于渺回头与他对视,一时间忘记了应答,没发觉他这是句平铺直叙的陈述句,陷入他深邃的眼眸。
“该上车了。”江代清轻轻揉一下她脑袋,把她往前推,“快回去吧,明天见。”
于渺上了车,在司机的催促下投完硬币,去公交车的后座找了个靠窗的单人位置坐下。
有些熟悉的场景。
于渺在车上,江代清在车下。
进行相似的道别。
江代清噙笑,一只手挺酷地插在口袋,另只手抬起对于渺挥了挥,做口型:明天见。
于渺回神,动作一顿一顿有点呆,仿若被一帧帧拼凑的布偶人:明天见。
江代清久久站在车站,看着于渺的远去。
于渺趴在窗户口,看见江代清在晚风中站了好久。
忽然有那么个瞬间,她恍惚。
要是她那天没有决定去江代清家找他,没有说那些话,没有恰好被江代清听见。
或许那天之后,她就见不到江代清了。
期限可能是永远。
晚上的街巷明明暗暗,交接在朦胧的月色中。
一排的路灯坏了几盏,江代清背着书包,和一只流浪小猫并肩而行,已经习惯了这种光影变化。
“还是第一次除了爷爷,有人这么维护我。”江代清步子轻快,脚尖点在地面,偶尔倾泄几丝傻笑,“小猫,你懂这种感觉吗。”
江代清停下来,在小猫跟前蹲下。
小猫被他喂过几次,听话在他脚边坐下,蹭着他裤腿喵喵叫,“喵~”
“小猫,”江代清伸出手,搭在它爪子,“那个瞬间,我真的很开心。”
月色披在江代清肩上。
江代清凑近小猫,用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下颌搁在自己手背,像在自言自语,话里含笑,“小猫。”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地面却被一滴一滴砸下来的泪水濡湿,“可为什么偏偏是爷爷重症昏迷,已经看不到我交了朋友的时候。”
江代清低着脑袋,仿佛真心询问一位读心者,祈求对方可以开导自己,“为什么。”
这个世界的人生规则,是必须要有遗憾来证明吗。
江代清不明白。
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分明再努努力,就可以凑齐手术费用了。
可惜世事难料,爷爷的病症提前,以一种意外的形式躺上了冰冷的手术台,只剩重度昏迷着的最后一口气。
——“你爷爷最后让我转告您,饭在锅里。”
——“请不要太难过,老人家的病情在慢慢好转。”
这是江代清当时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听到的最后几句话。
饭在锅里。
可能最后要离开之前,江代清还被爷爷惦念着不能饿着肚子去打工。
江代清把脑袋埋进臂弯,肩膀控制不住颤抖。
今天他不想回去那个没有生机、没有爷爷等他的清冷的家。
江代清抱着猫,漫无目的走了好长一段路,眼眶被风吹得干涩,很难受,想哭也哭不出来。
马路上车来车往,街道璀璨如白日。
他站在人们的热闹中,无形的狼狈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边走边发呆,眼前的一切事物入不了他的心底。
忽然远处白光闪过,急促的喇叭笛鸣和少女殷切的呼唤夹杂在一起。
“江代清!”
默默背着书包跟了江代清很久的于渺,稍微一个没注意,眼睁睁看见江代清往车流不息的马路中央走去。
这会儿天黑,车子多,车速快,很容易就造成车祸。
于渺三两步上前,从后面环腰抱住江代清,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自己擦倒在地面。
裸露在衣物外的大腿和手臂破了大片的皮,鲜血渗出。
她闻到江代清身上一闪而过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