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不知道谁,真的混在人群中压着声音把这话说了出来。
于渺往后看,有少见的可以辨认的慌张,仿佛那话听起来是自己说的。
江代清也不恼,转笔的手一顿,笑了。
他接过纪律本,在上面张扬签了个自己的名字,笑得痞气,“也不差这一个。”
几个字被他写得连笔带划,仿若于渺走过去,是特地问他要一个签名的小粉丝。
有人没忍住低声笑。
于渺脸上挂不住,合上纪律本快速走了。
临前不忘对他比一个噤声的手势。
江代清也挺配合,手指懒得动,舌尖点一下唇角。
表示自己知道了,不会再讲话的。
嘴角被湿润的柔软舌头滑过,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
于渺步子加快,回到位子重新拿起笔埋头写作业,脑子却始终一片空白,很久都没真正下笔。
眼下是草稿纸上杂乱的黑笔涂鸦,脑中是江代清刚才玩味十足的表情。
二者慢慢重合交叠在一起。
化为江代清的脸。
江代清是个文科苦手。
尤其语文。
他琢磨一整天,最后交上去的千字检讨,被气笑的班主任拿到班上公开处刑。
“来,江代清,你自己上来念一下。”班主任拿着几张作文纸的手颤抖。
于渺坐在下面,心脏忐忑。
其他同学都朝江代清看。
江代清没心没肺,转着笔笑得挺灿烂,脊背靠在椅子,“老师,我写得怎么样?”
班主任已经笑得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硬生生挤出来,“范文水平。”
——“美丽的一天,优秀的我在梦中畅游。梦中有美丽的花朵、青翠的小草、高大的树木。我站在美境之中……”
“跳过你描述的春秋大梦部分,直接念你检讨的那部分。”班主任背着手,边上就摆着教鞭,脸上的肉笑得堆在一起。
饶是粗神经的江代清,也察觉到不对劲。
“老师,我念了之后,您不会打我吧?”
“没事,我不会打你。不过你可以先试着自己数数,一篇千字的检讨中,你除去描述你的假大空白日美梦,剩下真正检讨的部分有多少字。”
于渺看见江代清眨了一下眼,揣测的表情转为认真,撸起袖子一个字一个字低头认真数。
班内安静,只有江代清轻轻的计数声音。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
话音落下,班主任的慈善面孔刹那被气得碎裂,高举起教鞭,追着江代清的大腿去,“你还有胆子说!”
江代清长腿一跨,跳得比兔子都快。
放学的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的很是时候。
江代清飞速到自己位置抓起书包,几秒就从后门溜了出去,背影是得意忘形调皮蛋的真实写照。
“老师,”江代清到了安全位置,转过身边倒退跑边挥挥手,“我的检讨放学前就交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您就不用送了。”
班主任拎着教鞭站在后门,吹胡子瞪眼。
后面的窗户口,探头一大堆好奇脑袋,都跟着凑热闹。
没有老师在班里管的隔壁两个班,都跟着伸出脑袋看好戏。
结果正喜滋滋笑得合不拢嘴,就被脸黑得吓人的隔壁班班主任,一眼给瞪了回去。
“都看什么呢!作业都写完了吗!确保回去的时候不会落下什么东西吗!”
于渺的位置靠窗。
往外瞥,江代清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掠过远处。
有江代清在的地方,总能带起一片起哄的欢闹。
她抿着唇,故作冷静。
边上同桌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着自己大腿高呼江代清的人才之举。
汪若云也是笑得脸颊红扑扑,收拾好东西过来找于渺一起回去,“难得啊渺渺,你怎么也笑成这样?”
她抬手,动作快又轻柔地捏一下于渺的脸。
于渺愣了一下,在汪若云收回手之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在笑吗。”
汪若云以为于渺学会了开玩笑,“我难不成是瞎了吗。”
班内人都笑哄哄的,整理着东西一起结伴回家,嘈杂热闹,没有人注意于渺这处的小动静。
于渺被汪若云挽着胳膊一起出去。
到了走廊,她略微低下头,指腹碰了碰自己的嘴角,还在猜测。
笑得有这么明显吗。
“渺渺,你今天放学后没什么事情吧。”汪若云边走边说,亲昵挽着于渺的胳膊,“我爸给我买了一款新的游戏机,还有超市里的最新款零食,我们一起玩吧。”
于渺点了点眼下的皮肤,扯了个理由,“不好意思啊小云,今天我妈妈叫我早点回去,我下次再去你家陪你玩,好不好。”
汪若云蹭了蹭于渺,“那也行,零食我给你留着,下次等你有空一起来吃。”
校门口,汪若云招手和于渺告别,“我爸来接我了。渺渺,明天见啊。”
于渺牵起嘴角,发丝被风吹乱,头顶是大榕树上知了的叫声。
于渺:“明天见。”
之后,于渺在车站和其他学生们一起等车。
高中生了,选择家长来接的那部分学生总体不是很多。
但都围在校门口的时候,变得有些显眼。
于渺在站点背着自己的书包,站在稍微偏一些的安静位置,手背在身后,眉目敛着,脚尖有意无意轻轻触碰地面的碎石。
“不好意思同学,”热风徐徐,滚着夏日的味道,“我没带零钱,请问你能借我两个硬币吗。”
男生身形高大,挡住向于渺照来的阳光,也隔绝开人群的喧嚣。
于渺踩着碎石,下意识后退,眉梢挑起看他,眸子宛若受惊的小鹿,漾开道道湿润的涟漪。
男生皮肤雪白,标准的锅盖头,手里撑着一把太阳伞。
阴影同时包裹了两人。
“同学,我没带零钱,请问能借我两个硬币吗。”男生含着笑,把话重复了一遍。
于渺属于见到陌生人会胆怯的那种小猫性子,微微耸着的肩膀像是猫咪炸毛了。
她快速从口袋一阵摸索,攥出几块硬币放到那人手心,拉着自己的背包带子几步从他身侧跑了过去。
然后快速上了一辆公交车。
没几下在人群中没影了。
于渺坐的那路公交车,乘客不是特别多。
她寻了个位子坐下,把背包换到身前,余光处能看见下面撑着太阳伞,皮肤很白的男生捏着硬币,笑着对她比划一个“三”。
“多了。”
于渺看见他的口型。
她抿起唇角,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进去了那句话。
她下意识的摇头是为了回答那个不认识的男生,还是为了赶紧应付过去他的事情。
避开不必要的一场社交。
奶茶店人多。
于渺照常找一个位置先拿出作业做一会儿,等着点单的前台人少了再过去。
“我要一杯,这个。”于渺收拾好自己,如常在没有售罄的那栏戳了一下,念出那种奶茶的名字。
给她服务的是个女生,发丝整理的干净,即便一天中接待了许多客人,对人还是和善的笑眯眯,大眼睛带着笑。
“代清,”女生声音也很甜,像黏糊糊的软糖,叫来身后忙活的江代清,把单子给他,“这个小朋友的。”
小朋友。
于渺手指互相扣着,脚下不安分轻轻点着地面。
热闹又安静的氛围,她瞥见江代清似笑非笑,白皙修长的指尖夹住了那张单子。
奶茶做好。
江代清低头的认真中透露一贯的懒散,将东西一个不落为于渺整理好,抽了根干净的吸管放入袋子,“呐。”
于渺听到他的笑,望见他青筋分明的手。
往前迈的小半步,头顶传来的笑意扩散至耳畔。
江代清懒洋洋垂下眉目,手撑在柜台,弯下身子更方便和于渺讲话。
“小朋友。”
于渺心跳一快,这次的“谢谢”比之前哪一次都要来得快。
“代清,这边,新单子。”旁边的女声和刚才一样清脆。
江代清脑袋往那处侧,语调下撇,“哦,知道了。”
女生拿着单子和他交接,很自然地开起玩笑,“单子多怎么不高兴些?下次我让我爸再给你涨点工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江代清浓眉挑起,盈着笑,转身去做新的单子。
于渺拎起桌上的奶茶,把谢谢咽回了肚子里。
江代清在里面端起了工具,声音还有未消的打趣,上扬的语调听来不是特别正经,“小朋友,祝您用餐愉快。”
隔日。
昨天借给一个男生三块钱的于渺,早餐少点了一碗咸豆腐脑。
她啃着小笼包,喝早餐铺子免费送的榨菜汤。
今天周五,明后天就是周末了。
她打算找时间去汪若云家里一次,赴之前说好的约定。
去学校的那路公交车,人稍微有点多。
于渺个子瘦小,被人群推搡到了后面,一个窄小的角落,无法触碰到可以扶手的东西。
前面男生个子高大,背包安静背在身后。
车子起步,不断晃动。
闷热的车内是乘客们一张张烦躁炎炎温度的麻木脸。
于渺被夹在人群之中,努力保持平衡。
车辆穿过红灯后开始拐弯,于渺不受控制地撞上前面人的书包。
“你站到我前面来。”那人回头,是昨日问于渺借硬币的男生的脸,“这里有扶手。”
于渺没因为脸皮薄拒绝,嗓音沉在喉底,“谢谢。”
公交车到学校起码得十几分钟,她不可能一直在车上的乘客堆里无所依靠。
于渺顺着男生的帮助,站到车辆扶手的边上。
拥挤中,她出了一身汗,对着吹进大风的窗户叹了口气,额角的碎发被风吹起。
“同学,你是7班的吧?”那个男生倒是自来熟,和于渺套起近乎,还从衣服口袋里找出那三个硬币,“昨天谢谢你帮我。”
“没事。”于渺盯着男生手里的三枚硬币,犹豫了一下,最终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没有伸手接,“没事,一点小事不用在意。”
他们两个都帮了对方一次,算是两不相欠。
这样也就不用产生以后多的纠葛。
男生长得高,手抓在栏杆的扶手,站在于渺的身后,说话的时候低下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虞星,比划特别多的那个‘虞’字。”
于渺抓着扶手:“于渺。”
到站下车。
脱离拥挤喧热的公交车,于渺感觉身上皮肤清爽了不少。
回头,一块圆形从她头顶投下阴影,将人包在阴影圈中,遮盖住了上方的晨曦阳光。
虞星撑着伞,肩上是书包,“我是4班的,咱俩正好顺路。”
太阳伞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属实瞩目。
于渺脑子卡顿,结巴了一下,抓着书包带子后退,“你先去吧,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得去小卖部一趟。”
于渺转身跑入阳光,一步步踩着金灿的暖阳远离虞星。
虞星一手插/进口袋,手中的太阳伞被他握着,呢喃那个名字,“于渺。”
于渺一路跑到教室,头发乱糟糟的。
“渺渺,你这是怎么了?”汪若云走过来,帮于渺的书籍摆正,“怎么风风火火的?”
“没事。”于渺长吸了口气,平了平呼吸,拿出水杯喝了口水,不甚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嘴。
她稳住胸膛的起伏,又摆摆手说了一遍,示意汪若云放心,“我没事,小云。”
汪若云看着她,表情凝下思绪。
上课铃声打响,既然于渺没有说的意思,她也就没再追问,“渺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找我。”
于渺看着汪若云转回自己的位子。
答应的话卡在喉咙。
有人说,要想让对方记住一个人,需要和对方见上两面。
对视两次。
上课时间,于渺思绪飞到课本之外,眼前出现江代清昨日在检讨作文中,满嘴跑火车描述的旷野梦境。
“于渺,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班主任站在台上,指骨扣了扣桌面,声音平稳,听不出起伏。
于渺被叫了名字,悻悻然站了起来。
这节课的内容过得快,但于渺书页没翻过去。
完全不知道进度在哪一题。
她低下脑袋看书页,求助的眼神往同桌那飘。
“于渺。”班主任完全不给她机会,声线比方才更平,有着真正达到生气值的预兆,“题目在黑板上,你盯着课本做什么。”
于渺抬起头看。
不知道是谁突然叫了一声,班内喧嚣阵阵。
“情书!班长抽屉里有情书!”
不稀奇的事态被十几岁的高中们有意起哄。
“有人喜欢于渺!”
“于渺早恋了!”
“于渺,”班主任两手都撑在了讲台桌,沉喘一口气,“你这节课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或许是怕于渺变成江代清那样的好坏难辨的不省心学生,或许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
班主任的语气变得严厉。
“没有。”于渺垂下头颅,战败后颓丧的选手那般,“对不起老师,我刚才开小差了。”
下课铃准时打响。
于渺平时很乖,很文静,要是没有第二名和班长的头衔,是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色。
大概顾及到于渺的心情和面子,班主任抱着教科书出去,路过于渺身边的时候低而快速落下一句。
“吃完饭来办公室找我。”
老师一走,本内彻底沸腾。
早恋这种事理所应当被归于所谓的“叛逆”中。
大家起哄着,仿若找到了有趣的乐子和话题,围着于渺、围着那封情书。
“于渺,你真早恋了?”
“班长,看不出来啊,你是我们班带头谈恋爱的老大?”
那封刺目的情书被好事的男生扔到了桌上,然后落在地上。
都在看热闹不嫌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