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芙蓉面(十四)
门外,小蛮焦急地等着,听着里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传出低低私语声。
生怕姑娘一时糊涂,同大少爷失了分寸,仔细想想,又觉得姑娘便是真做出那等事儿,她竟也并不觉得有多大问题。
姑娘那样神仙一样的人儿,似乎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方才跟着姑娘跑过来,中途看下了大雨,才又赶回去匆匆拿了件斗篷和两把雨伞,又急急忙忙送过来。
没想到,站到雨都停了,里头的人仍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直到看到太太身边的一个丫头朝这边走来,小蛮心想,差点忘了,接大少爷的人还在等着呢?这不雨刚停就来喊人了。
也顾不得合不合适,砰砰地敲了两下门。
朱颜还在青梧怀里缠磨,方才哭得有些久,被哄了好半天才停下来,敲门声一惊,她才不情不愿跳下来去开门。
“姑娘,有人来找大少爷了,您快出来,我给您拿了衣裳。”
朱颜一听声音是小蛮,开了门让她进来,小蛮将斗篷给她穿好了,遮住有些散乱的发髻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
青梧有些不自在地转过眼,方才一心哄她没多想,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按按眉心,压下心底的热意,走上前低声安抚,“你先回去换了衣裳,煮点姜汤喝,淋了雨莫要大意,余事不用你忧心,我来处理就好。”
朱颜点点头,含羞笑笑,才和小蛮出了门。
青梧理了理有些起皱的衣袍,出了门迎面便看到来请她的丫头,见她正盯着朱颜主仆的背影一脸好奇,有意叮咛了一句,“回去莫要乱说话,走吧。”
“是。”
去了正厅,孙管事一行人和姚氏都快将话匣子掏空了。
被一场暴雨阻在这儿,几个人只能挖空了心思说话,免得冷了场,孙管事大大方方地问着那孩子这些年在伯府过得如何,日常饮食用度上又有什么喜好,喜欢学文还是练武……
又说起王爷不能亲自来很是歉疚,特意叮嘱了要问清楚这些日常琐事,往后去了王府他才好依着儿子的喜好给他置办日常所需。
姚氏被问得好几次背脊冒冷汗,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细思苦想着好好回答,免得对方听出问题。
待答得差不多了,她才小心翼翼开口问起王府对青梧要如何安置,她养了青梧这些年,实在是不放心他日后的处境云云。
孙管事哪里又是好骗的,从她说起那孩子的喜好时吱吱呜呜,提起母子如何亲厚时又难免心虚,便知这所谓的母亲定是并未对那孩子上过心。这会儿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想探听王爷对那孩子是什么态度。
唉,也是可怜,明明是王爷的骨血,竟被人冷待这些年,老太太也不知怎么想的,早早将孩子给了王爷,不光那孩子能过得舒心,王爷多年的痴心也能有个念想。
这般想着,难免冷了语调回道,“这便不劳太太多心了,那孩子是我们王爷心爱之人所出,王爷定不会让人亏待了他。”
青梧进门时,刚好听到这句,心底莫名一震,心爱之人?母亲真是那人心爱之人?想想又觉并不意外,那二人若非情难自禁,又怎会有了他?
莫名又想起方才在园中房内的一番纠缠,喉间滚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
青梧对着孙管事躬身行礼,起身后又向姚氏行礼,口称“太太”。
姚氏方才被孙管事一句话落了面子,这会儿又被青梧当众喊“太太”而非“母亲”,面上越发挂不住,手心里的指甲狠狠将自己掐了一把,才挤出一个笑来,“你这孩子,哪儿那么多礼,快坐吧。”
孙管事从方才的怔愣中回过神来,这孩子,长得实在太像王爷书房中那幅美人图了,眉眼处又有些王爷的风骨,俊朗中带着些英气,竟是王爷子嗣中风采最好的。
听着母子俩客气疏离的对话,心里越发清楚这孩子在这家里头的处境,不由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笑意亲和起身行礼道,“您便是梧哥儿了,老奴给您见礼了,王爷对您惦念得很,临行时多番叮嘱我等半分也不能怠慢了您。”
一旁站着的几个随从也忙跟着孙管事跪下行礼,语声恭谨道,“见过公子。”
青梧看这阵仗觉得有些好笑,也清楚这些人这般行止自是得了命令,这会儿也正是给自己撑面子,当下也温煦一笑,让几人起身。
姚氏却越发坐不住,心里竟是喜忧参半,面上也不觉带了出来,忧的是自己从前待青梧实在算不得亲善,喜的是青梧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能不能求王爷帮苏青桦在御前说说好话。
打定了主意,语气便越发和善,“梧哥儿用惯了的东西,尽管叫下人们去收拾,若是人手不够,母亲这边的人随你差遣。
你身边那几个小厮,母亲这就让人把身契取来,你要带走还是放他们自由,都随你。
对了,还有丫头,你这些年不爱用丫头,母亲也都随着你的性子,可如今要去王府,山高路长的,你身边最好有几个知疼着热的丫头伺候着,到底比小厮细心体贴,母亲也能放心些。
你喜欢哪个,便挑哪个,我让人将身契一并给你带着。”
青梧一怔,他已是不大明白她如何想的了,已经生分至此,她竟还要明晃晃地往他身边塞人?
莫非,是怕他自此与伯府断了音讯?
可又图什么呢?对了,他那好弟弟如今名声还臭着呢;还有文昌伯府,如今也只是个没有文昌伯的空壳子,在京中名门里分外尴尬。
他忍住心底的苦笑,若是他没有如今这一重身份,她可还会这般一口一个母亲,语气和软同他好好说一句话?定是依旧眼不见为净吧。
罢了,她到底容自己在这府里待了这么些年,他一个大好男儿又何必斤斤计较,便仍旧礼貌站起行礼道谢,“长灯他们的身契我便收了,我房中的东西,用惯了的也会一并带走,其他便不必了。”
话音甫落,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姚氏,目光里已无情绪,再次躬身长揖道,“这些年,多谢太太了。”
若不是他语气诚挚,姚氏几乎要以为,这是在嘲讽她了,心里瞬时五味杂陈,缓了几息才笑道,“也好,你如今大了,一切都随你吧。”
见他仍旧站着,姚氏便柔声问道,“可是还有事情?”
青梧笑了笑,“确是还有一事告知太太,我有意求娶朱颜,已同祖母说过此事,只待朱家给了回信便可定亲。
她来府里后,太太曾给她派了个叫小蛮的丫头,我见她对那丫头甚是喜欢,还望太太将小蛮的身契也一并给了我。”
他面上含笑,心想,这些事情,自己最好能替她处理好了。
姚氏心下一惊,这事,她竟丝毫不知,都怪那不成器的儿子,整日里为他忧思着,如今,他仍旧不可避免惹下了祸事!
老太太从前说她眼皮子浅,若能让青梧顶门立户,伯府是否不会如今天这般境况?
她不敢细想,如今再想也无用了。
老太太对她彻底失望了,将这孩子托付给了亲生父亲。
他的桦哥儿,如今成了这伯府唯一的嫡子,可她竟有些高兴不起来。
“太太?”青梧见她沉吟,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哦,好,小事而已,你既说了,我岂有不应之理?那位朱姑娘,你可是心意已定?”
她忽的想起最初明明想让姚雪茹嫁了青梧,以后自己可以随意拿捏。
后来,他搅进科考舞弊事件,她竟将此事按下了,若是在伯府办丧事之前,就将这桩亲事定了,此时,他便不认她这母亲,也得叫她一声姑母?
那样一个白眼狼,她那时,竟还想着让他嫁了青梧这没了前途的,不若先留着用她给桦哥儿攀个好姻亲。
唉,世事弄人!一步错,步步错。竟让那个姓朱的死丫头捡了便宜!
“回太太,我心意已定。”
姚氏闭了闭眼,无奈道,“你是要将她一起带走了?”
“自然。”
“王爷那边……?”姚氏犹疑道,她虽知自己往他身边塞人无望,可也不愿那姓朱的丫头轻易如了愿。
青梧面色一沉,冷声道,“我与她相识在认亲之前,亲事由祖母和朱家亲长做主,已有了口头约定,便是,便是父亲,也不能横加干涉。”
“父亲”二字一出口,他自己先有几分不自在,遂轻咳了几声掩饰。
姚氏和孙管事却齐齐面现惊诧之色。
姚氏奇怪的是,他竟对那姓朱的丫头用情这般深?如今他已是王府的公子,还愁没有名门闺秀愿意嫁他?竟还固执地要娶个造园子的?
孙管事一直在旁默默看着这母子二人,尤其是青梧,他想看清楚他如何为人处世,见他行止有度,心有丘壑,不记仇,也不受人挟制,便知这是个聪明孩子。
后来,又听他那般硬气说起自己的亲事,他又难免诧异,看不出,竟是个斩钢截铁的果决性子,虽不是武人,可同王爷身上那杀伐决断的气势,倒有几分相似。
一时不知是喜是愁,这父子二人,往后若是起了争执,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见气氛一时冷凝,孙管事主动插话,“公子,听闻府上老太太卧病在床,王爷派老奴带了许多滋补之物,还请公子代王爷送给老太太,表一表做晚辈的心意。”
青梧点点头,“应该的。”
孙管事又起身对着姚氏道,“我们王爷感念太太对公子多年的养育之恩,特命老奴奉上些许薄礼,还请太太收下。”
话毕,有随从将一份礼单递给了程嬷嬷。
姚氏苦笑,“王爷费心了,我同梧哥儿便不是母子,也是他舅母,养育他本就是分所应当,哪里能收这般重礼?”
孙管事笑笑,“太太不必客气,不过是王爷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