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芙蓉面(十二)
红萼被关在柴房里,靠在墙角默默垂泪。
她又不傻,自是知道自己这是被太太发现了,她要如何处置她?她实在不敢细思。
她两只手被捆着,那两个婆子怕她逃跑,绑得尤其紧,手腕被勒得红肿一片。
自被抓回来,她便没有吃过饭了,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整个人饥肠辘辘。
抬头看到有只小飞蛾在透光的窗棂处扑腾着翅膀,却毫无出路。她怔怔看着,觉得那似乎也是自己的模样。
颓丧着,有婆子进来,二话不说捏着下巴给她灌了一碗药,关上门走了。
没多久,红萼蜷着身子,下腹刺骨般疼起来,有热流不断从下身涌出来,浸湿了衣裙。
渐渐地,她不知是饿还是疼,只觉意识慢慢涣散,面前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
晕过去之前,红萼心底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她不能就这般认命。
姚雪茹本是派了红萼出去买绣线,结果她却一去不返,入了夜,仍无半点影踪,她只好去找姚氏帮忙寻人。
姚氏这会儿看到她,眼睛里全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原先对她还有些同族晚辈的亲善,如今看着便是引诱他那即将承爵的儿子的狐狸精,恨不得赶紧将她撵出去。
姚雪茹不明就里,怯怯开口:“姑母,红萼那丫头午间出去给我买绣线,如今天黑了还没回来。
我怕她出事,求姑母派人帮忙找找。她打小便跟着我,与我情分不一般,还望姑母帮忙。”
姚氏冷笑一声,“你那丫头每天穿红着绿、举止轻浮,看着便是个不安分的,怕是跟什么人私奔了吧。
我看,也不必找了。你日日同她在一块儿,早晚得被她移了性情,往后便当没这个人了,我已经安排了春梅去你那儿伺候你。
这丫头是个最知礼乖顺的,你多跟着她学学,往后到了夫家,莫要做出丑事惹人笑话。
还有你的亲事,如今府里头要守孝,我不方便出面,你是个外人倒也不必守这些规矩。我已将此事托给我娘家嫂嫂了,到你出阁时,我给你添份嫁妆,也算全了你投奔我的一番苦心。
记住我的话,安分守己的人才能有好下场。
没事了,去吧。春梅,带表姑娘去就寝。”
“是。”
一个面相严厉的大丫头上前来,搀着抖如筛糠、面如土色的姚雪茹,架着她一边胳膊,连拖带拽,把腿软得不成样子的姚雪茹带了出去。
姚雪茹一走,姚氏脸色越发难看,对着给她打扇的程嬷嬷气道,“我这可真是,招了个白眼狼来。”
“太太莫气,打发她还不是跟捻死一只小虫子一样,您放心,她影响不了哥儿的前程。”
“这些年,我脾性当真是好了太多,心慈手软得很,这般恩将仇报的小贱人,我还给她找亲事。”
“太太您那是心慈,这样处理最好不过,您想想,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族里也不好看。”
“你说的也是。可也不能便宜了她,你再找人去跟我嫂嫂说一声,随意找个就行,不需多好的,配她,够了。”
“好,明日我便去办好这事儿。”
姚雪茹躺在床上,全无睡意,屏风外的软榻上,春梅正睡得打鼾。
可她仍觉得,自己好似被人监管着,半晌不敢翻身,半边身子都麻了才小心翼翼挪了挪,生怕又被训斥。
自打她被春梅送回来,从走路的仪态到睡前的洗漱,她已经被挑出了无数个错处,被训得垂头丧气时,还要被说小家子气。
这哪是丫头?这是给她找了个管教嬷嬷。
姑母为何突然发难,她心里大概清楚,定是红萼帮她谋划攀上二少爷的事儿,被她知晓了。
自己好歹是姚家的姑娘,姑母不好公然处置她,只能拿红萼撒气。
唉,真不知红萼这丫头这会儿怎么样了。
她那样一心为她考虑,况且两人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不能对她置之不理。
她得救她。
辗转反侧着,她蹑手蹑脚披衣起床,写了张字条轻轻吹干了,团成个纸团儿用蜡丸封好,塞进中衣衣袖中。
第二日,趁着春梅出恭,她悄悄将那蜡丸扔在了屋檐上那只雪白莺歌的笼子里。
那是苏青桦送她的鸟儿,不只她每日里都会喂食,他每回来了,也都会第一时间给鸟儿喂食。
她忽而想起苏青桦曾经的混账话,“将这鸟儿好好喂着,待你在爷身下寸丝不挂时,爷要好好比对比对,你们两个谁更白一些,谁的叫声更好听些……”
眼神暗了暗,分明昨日还做梦一般想着成为这府里的主母呢,怎么今日,境况便急转直下呢?
她有些糊涂,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怎么会鬼使神差觉得能攀上姑母视如心肝的儿子呢?
那一心惦记着她身子的薄情人,唉,罢了,他哪里会为了她抗争呢?
好在,她还未犯傻失了清白。
只盼着,他能看到她的信儿,将红萼救出去,莫要将性命折在这府里。
至于自己,只好听天由命了。
想必姑母念在族老的面子上,也不会将事情做得太绝。如今,也只能这样盼着了。
苏青桦来得很快,一心觉得时机到了,不枉他熬了这么久,可算能吃到嘴里了。
照旧进了门叫人,却被春梅拦在门外,笑道,“表小姐染了风寒,太太派奴婢来伺候,您莫要进去过了病气,还是等她好了再来吧。”
苏青桦心知出事了,那春梅可是平日里专门帮着母亲管教府里的小丫头的,什么时候开始做侍候人的活计了?
照旧停在廊下逗弄莺歌,一眼瞥见一旁被鸟喙啄了几口的蜡丸。
他将那蜡丸打开,见里头是一张字条:
红萼被太太派人抓走了,求二爷救她一命。
入夜,苏青桦带了小厮,将已经人事不知的红萼从柴房里偷了出来,找人胡乱喂了些米粥。
红萼苏醒过来,见了苏青桦,声泪俱下说起事情因由:
“奴婢发现自己有了孕,本想悄悄堕了不给二爷添麻烦,谁知竟被太太的人发现了,奴婢被灌了一碗堕子药,又两天水米未进。
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看来奴婢命不该绝,二爷您竟来救奴婢了。
奴婢如今再无所求,只盼二爷能在太太跟前说句话,让我留在您身边,做个粗使丫头就行。
求爷看到奴婢往日里尽心伺候您的份上,给奴婢一条生路。”
红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坐起身来,边说话,边给苏青桦磕头。
苏青桦原是看红萼长得娇媚,性子又泼辣,主动来自荐枕席,才同她搅和在一起。
这会儿见她蓬头垢面,脸色难看,又哭得涕泗横流,衣裙上的血渍沾了泥污,已是没了人形:心底便已有了几分厌烦。
可任由母亲将她扔在柴房里等死,终究是有些不忍心,况且这丫头脑子活泛,答应他将朱颜送到他床榻上的事情还未兑现,总要留她一命才好。
让丫头帮着她沐浴换衣,收拾出个人样子来,又去了姚氏屋里,卖乖道,“母亲,红萼那丫头儿子已经让人接出来了。
孝期还长着呢,您就忍心儿子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丫头伺候着?
您放心,那丫头有孕的事着实太过分,这回多亏您及时发现给儿子解决了这麻烦,这回儿子定会让人好好教训她,让这小贱人长长记性,以后再不敢出这样的错处,惹您不快。”
姚氏耐着性子听完,面色越来越沉,她这儿子,做事的本事不行,惹事的本事倒是不小,从来就没让她省心过。
那小蹄子,定是又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得自家这傻儿子来找她求情。
若是往日,她也许抬抬手也就过去了,可这回事关重大,决不能姑息。
心意已定,她冷声道,“你身边何曾缺过人?”
苏青桦一滞,笑嘻嘻道,“母亲,那些都多少年了,儿子早就腻了。”
姚氏叹一口气,“她可是对着你又哭又求,你就心软了?
你如今年纪小,还不知道,那些没皮没脸的东西,为了攀上你这高枝儿,有多少心机手段?
她如今能求着你保下她,往后若是再使手段让你给她名分,你给不给?
你听母亲的,这女子太狡猾,不能留。
单是一条孝期里怀过你的孩儿,便拿住了你的把柄。往后,她若是不小心泄露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青桦面色由白转红,被姚氏说得羞惭不已,险些因小失大,酿成大错。
姚氏见他知道了过错,也不再训斥,温言抚慰道,“这事你别管了,既然接出来了就先安抚住她,剩下的交给母亲处理就好,定不会让你受半分牵连。”
桐花院里,长灯正带着两个小厮同青梧汇报此事。
他本是让人留意着苏青桦和姚雪茹,看他们要如何对朱颜不利,不想却发现了这样一桩丑事。
“那边预备如何处置那个叫红萼的?”
“回大爷,奴才见二爷从太太院子里出来时脸色很是难看,求情的事儿定是没办成。依奴才看,十有八九是要让她消失了。”有小厮回道。
青梧叹气,摆摆手让那两人出去,对长灯嘱咐道,“你让人跟那个叫红萼的说一声,让她能逃就逃,莫要白白折了一条性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