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芙蓉面（七）
青桂在院中关了快十日，每日里饭食照常吃，有时同丫头们下棋，有时读书，有时自己做针线，一派怡然自得。
姚氏身边的程嬷嬷时常过来规劝几句，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些话，青桂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一个字也不吐口。
姚氏彻底没了法子，崔氏那边似是听闻了风声，特意派了人给青桂下帖子请她去参加家中的赏花会。
姚氏想着必是人家来试探了，可自己也没法子，便以女儿身体不适婉拒了。
朱颜抽空做了个桂花味的熏香，让小蛮央门口看守的婆子带进去。
姚雪茹倒是三天两头地往里头跑，一方面想讨好姚氏，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让青桂看到她对她的好，以后在这家里能多一个人依傍。
可惜的是，这俩人在这桩亲事上实在说不到一处，总是以一方振振有词，一方反唇相讥收场。
姚雪茹便渐渐去得少了，生怕自己没讨好到这位三小姐，反倒将人得罪死了。
转眼已过了半月，姚氏彻底没了法子，总不能一直拖着人家，便备了礼物让人送去徐府，礼貌地谢绝了这桩亲事，又耐着性子挑起下一家来。
既要有家世有才干，如今自己这不省心的女儿，还要求对方最好不要有一堆妾室通房什么的，实在是难选。
青桂倒是因此得了几天清闲日子。
没想到的是，亲事退成了，却也招来了一桩麻烦。
苏青桦在外头和狐朋酒友们吃喝玩乐时，听到有人说起自家妹妹是个河东狮，凶悍善妒，以后哪家要是娶了她，可得倒大霉了。
那人被暴揍一顿，才解释是那徐公子有次酒后亲口说的，苏青桦还是没能解气，又找了几个相熟的妓子，给了银钱让这些人大肆宣扬自己与徐家公子的□□。
没几日，京城里便沸沸扬扬传出了道貌岸然的徐家公子，背后竟是个淫乱成性、夜御数女的自甘下贱之徒。
彼时，文人学子中有一两桩风流韵事非但不损其姿容气度，反倒能增添此人身上的光彩。
然而，若是像这等世家子弟，整日缠绵于秦楼楚馆，那意思便又大不同了。
旁人只会觉得，这人这样耽于色欲、自甘堕落，莫说治国，修身齐家上便已是大大不妥了。
数日间，徐公子从一个颇多少女垂青的翩翩少年郎，成了个没出息的酒色之徒。
这事儿传到文昌伯府时，姚氏才知道自家宝贝儿子又闯了个大祸，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笑这儿子在某些方面颇有些聪颖之处，气的是，这聪颖为何不放在正道上？
只好厚厚地备了礼物，亲自上门致歉，虽被对方冷脸相待，好在双方都有损失，又要顾及体面，这事便也没闹大。
青桂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可亲事却成了个难题。
姚氏只得按捺下性子，一面等着这些风声过去，一面先未雨绸缪地往京城以外的地方找。
这日，朱颜拿着图纸在园子里对着实景做最后的修改完善，正将一沓纸放在院内石桌上，用炭笔在上面勾勾描描。
那石桌石凳本不是用来做书桌的，桌面有些许低，朱颜不得弯着身子，半伏在桌面上。
远远地，苏青桦便看到了她，走近了，顺着脖颈看到背脊，再到腰臀，银红色纱裙勾勒出她妖娆的曲线。
苏青桦馋涎欲滴，极其猥琐地在心底赞了一声。
听到脚步声，朱颜直起身子，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二少爷好。”
“颜妹妹忙着呢，天气有些热，你这般辛苦，我院里让下人们准备了凉饮，颜妹妹可有兴致去尝一尝，消消暑热和心火。”苏青桦谄媚道。
朱颜面带不悦，“多谢二少爷，我并无心火，也并未觉得如今就有暑热了，凉饮就不喝了。”
苏青桦被她一挤兑，心里一气，又开口道：
“无妨，颜妹妹不喜欢凉饮，我还准备了姑娘家爱吃的果子和点心，本就是备了想请妹妹去品尝的，如今碰到倒是巧了。
妹妹这段日子这样辛苦，便当是犒劳你了。还请颜妹妹赏脸。”
朱颜正在改一处细节，实在没耐心跟他纠缠，冷言道，“多谢二少爷，不必了。”
三番两次被拒，苏青桦心底怒火中烧，当下便要走上前去，小蛮急忙挡在朱颜面前，生怕他急怒之下动手。
苏青桦一只手已经扬起，想起如今是在园子里，便悻悻放下来，一双眼狠狠瞪着小蛮，骂道，“我同颜妹妹的事儿，要你这奴才在这横插一脚。赶紧滚！”
小蛮被骂得气闷不已，仍是伸长手臂拦着，半点不退让。
朱颜正要开口化解，便听背后有声音传来，“二弟。”
苏青桦退后了两步，笑笑回应，“大哥养好了？今日兴致怎么这么好，来逛园子。”
青梧心头一滞，也笑着回应，“没事了，多谢二弟关心。方才怎么了？”
“没事，我同这丫头拌了两句嘴，这就走了，大哥慢慢逛。”
话音甫落，他便袍袖一甩，恨恨而去。
朱颜见苏青桦走了，才对青梧展颜一笑，“多亏你了。”
“他老是这般烦扰你吗？”
朱颜心想，这人当真是个书呆子，这府里的事儿，丫头们都知道，他竟不怎么知情。
小蛮抢先告状道，“二少爷实在是不像话，我们姑娘喜欢的压根不是他那样的，可他老要来招惹姑娘。
拒绝了一回又一回，简直像是牛皮糖成精了，黏上我们姑娘，甩都甩不掉。
当真烦人得很。
大少爷若是有空，还请您多多劝劝他，放过我们姑娘。
姑娘在这府里寄人篱下，本来就不容易，要是再惹得太太不高兴，日子可要更难过了。”
青梧看向朱颜，眼神里盛满了怜惜，却又欲言又止，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
朱颜见他那样子，自己先笑了，她就是觉得有些烦人，可半点也不怵他，遂笑笑想要转移话题。
却听青梧语气郑重道，\"往后，他要是还敢欺负你，你便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朱颜一怔，“哦，好。”
青梧眼神瞥向她那一沓图纸，惊喜道：“这全是你画的？”
“是呀，你瞧瞧喜欢吗？”
青梧拿起来一张一张地翻看，不时跟边上的景致做对比，赞叹道，“实在是妙手天成，令我眼前一亮。
若是照此改造园子，往后这府里可要多出许多乐趣了。”
朱颜听得称赞，立时心花怒放，站起身笑道，“还有几处细节要调整，你要不要帮我一起看看。”
原本要出门的青梧顿了顿，点了点头，“好呀。”
小蛮在背后跟着，离两个人越来越远，心想，让姑娘和大少爷多相处一会儿，兴许大少爷就更能看到姑娘的好了。
唉，自己可真是个赤胆忠心又聪明伶俐的丫头。
朱颜找话题，问青梧，“你可听说了那位徐公子的事儿？”
“嗯，闹得那样大，自是听说了。确是二弟会干出来的事儿。”说到后面，语气中带着无奈。
“是损了些，可也是那人先胡乱评说青桂，才惹出来的事。若是你，你要如何替自家妹妹出气？”
朱颜眼眸亮闪闪的，带着些促狭看过去。
“我，我确是想不出这样的主意，大概会去找他对质，让他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向青桂致歉。”
朱颜垂头忍笑，哎呀，还真是个书呆子。
又见他答得倒也诚恳，便鼓起勇气看过去，装作随意地开口询问，“太太想让你娶表小姐的事儿，你知道吧？”
青梧猛一抬头，撞进一双直勾勾盯着他要答案的澄澈双眸里，心里好似有水波涌动，随着心绪的起伏动荡不止。
“知道，可我没打算答应。”
“是吗？”朱颜的目光收敛了些，却仍满是探寻。
“我最开始就说过对姚表妹无意，太太却说哪有一见面就看中的，处一处就有情分了。
我想着等我考中了，有了底气了，再请她收回成命。
没想到这回的科考闹成这样，我如今前途未卜，姚表妹怎么说也是太太的侄女，她怕是已经放弃这想法了。”
“当真？”朱颜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喜悦。
青梧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你听了这话，很高兴？”
“哎，对，对呀，我替你高兴嘛。你不想娶她，如今可以不娶了，自然是好事。”
“那你呢？祖母可有说过给你相看之事。”
“倒是说过，还没开始呢，我约莫是不用相看的……”
“为何？”
“我有看中的人了，还要相看什么？”朱颜语气轻快。
“哦。”青梧有些意外她的快言快语，又不好去打探人家姑娘的私密之事，便只胡乱应了一声。
两个人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临池的房间处，青梧伸手指了指，“你那图里画的书房和茶室，可是此处？”
朱颜点点头，正要同他好好讲一讲自己的想法，忽听不远处有喧哗之声。
两个人意外地转头去看，远远见到几个身穿白衣的人。
朱颜嘀咕，“这几个人怎么都穿着白衣服？”
青梧叫道，“不好，这是穿的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