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芙蓉面（六）
青桂粉面含春走了过来，姚雪茹一见，立刻打趣起来，“妹妹这是相中了？”
青桂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凝脂白玉般的脸颊上好似傅了一层酡红的胭脂，全然没有了方才来时的不以为然。
朱颜心里有些乱乱的，不大确定自己方才嗅到的那丝极其清淡的脂粉味，是否有问题，便一直沉默着听旁人说话。
“你们聊得可还投机？”姚雪茹问。
“嗯，他才学很好，人也俊朗，比父亲多了些轩昂端正之气，我想着他若是钟情于谁，定会赤心相待，绝无二意。”
姚雪茹听得艳羡不已，笑道，“妹妹这是红鸾星动了，头一回相看便这般顺利。”
青桂掩口娇笑。
待到了佛殿处，徐公子和其母崔氏及姚氏等人已经说了一会儿话了。
青桂连忙上前给崔氏见礼，又冲徐公子盈盈一笑。
崔氏和姚氏不住口地互相夸赞着两个孩子，徐公子和青桂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眉目传情。
两家人谈兴甚浓，朱颜在一边等得起了困意，才听到告别声。
她方才经过徐夫人和她带的几个丫头，她们身上并没有徐家公子身上的脂粉气，朱颜越发觉得心里不踏实起来。
回了文昌伯府，用了晚饭，天幕上已经挂起了错落闪烁的星子。
朱颜心里挂着事儿，便搬了个板凳站在院墙处“喵呜”、“喵呜”叫了两声，兽君闻声而来，一跃便上了墙头。
朱颜努努嘴，示意兽君去叫青梧来。
一脸怔忪的青梧被兽君拽着袍角出了房间，院墙上一张嫣然含笑的小脸让他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
“你竟将它教得这样好？都能传信了！”青梧迎面站在院墙另一端。
“主要是它自己比较争气，我倒也没做什么。”朱颜嘻嘻一笑。
“找我……有事？”
朱颜方才的笑脸顿时垮下来，眉头蹙着，叹气道，“有件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让你这样为难？不妨说出来，我帮你拿个主意。”
“上回，太太带着三小姐跟鸿胪寺卿家的公子相看的事儿你知道吗？”
青梧点点头，“听说了，三妹妹不是对那人挺满意的，太太也点了头的，有问题吗？”
朱颜听他称姚氏太太，而非母亲，心里诧异了一下，也未多问，又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招手让青梧附耳过去，低语道，“那公子身上有其他女子的脂粉味，我对花草香比较灵敏，当日便察觉到了，可看大伙儿都很高兴，便不知道该不该说。”
青梧错愕了一瞬，才低声问道，“你先莫要管了，我让长灯去查一查，若是当真有问题，再跟三妹妹说一声。”
“好，那我就将事情托付给你啦。”
“嗯，莫要再忧心了。”
想起她方才一脸愁容，青梧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那我走啦，你早些歇息。”朱颜摆摆手，下了凳子，转身往房间跑去。
青梧看着她身影消失，摸了摸方才她贴近的那只耳垂，似仍能感受到那呵气如兰的吐息。
长灯派了院里两个有点身手的小厮跟了徐家公子两天，又在他出入的地方多方打听，便回来跟青梧复命。
“公子可知道莳花馆？”一个小厮问道。
青梧摇头，“是做什么的？”
另一个嘿嘿一笑，“是个妓馆。里头最出名的姑娘们被合称为‘十二花神’，每个人代表其中一种花，名字、衣饰和熏香都与这花有关。
去年，其中的红榴姑娘赎身嫁人了，莳花馆就买了个新的红榴，便是被这位徐公子梳笼了，赎了身在外头养着呢。”
第一个开口的小厮见话都被另一个说了，急忙道，“那莳花馆如今已经又有了个新的红榴姑娘了，长相浓艳，性子热辣。
小的听说，那些文人们常说‘榴花似火……开欲燃’，是以每个叫红榴的姑娘都是这样儿的，和咱们三姑娘……确是……大相径庭。”
青梧倒吸一口气，摆摆手让两个小厮退下，又吩咐长灯：
“你去找三妹妹跟前的大丫头彩琴，将这事告知她，后面如何处理，咱们也管不了，有太太呢。”
长灯一出院门，先遇到了前来打探消息的小蛮，拉着长灯问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脸自家姑娘可真厉害的惊愕表情回了朱阑院。
朱颜听了小蛮带回来的消息，放下手里方才正在描画着的图纸，呢喃道，“榴花？对了，正是榴花！
可那样清淡的香味，却不知那姑娘是加了什么东西，才制出了那样清爽爽又甜津津的香来？”
小蛮听得瞪大了眼睛，“姑娘，你琢磨这个有什么用？赶紧想想怎么安慰三小姐，她可是刚刚给人骗了。”
“哦，也对。那我找时间给她制个桂香吧。”
说完，又拿起自己方才画得七七八八的图纸端详起来。
“姑娘这是把园子里那两间房改造了？”
“对，看着怎么样？”
小蛮歪头细细地打量，点点头，语气郑重道，“姑娘可真是高手，奴婢虽然不大懂为啥要在园子里造书房，可看着倒也觉得意境清雅。”
朱颜被逗得咯咯直笑，“你这丫头就是实诚。
我将这两间房子打通了，一边做个书房，一边呢，做个茶室。
书房里头，笔墨、书本、桌椅齐备，茶室里呢，则做成低矮的竹榻，有茶案，有琴萧。
试想想，周围是山水草木，有虫鸣鸟叫，还有水流叮咚，若是人在房中读书、画画，或是吃茶、奏乐，便是什么也不做只是闲谈也行。
那感觉，好不好？美不美？”
小蛮顺着朱颜描述的场景在脑子里想着，不自觉便连连点头，“好，美！
姑娘到底是怎么生的，这样好看，还这样能干。
唉，让我这样的人怎么活？”
朱颜心道，我本就不是凡人嘛，倒也不必同我比。
嘴上却笑嘻嘻，“小蛮的好，我可是全看在眼里呢”，想想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往后你看中了谁，只管跟我说，我帮你搞定那人。”
小蛮脸一红，“姑娘怎么说起这事儿来？我还没想过呢。”
朱颜心想，我这不是又发现了自己一个长处，在追人这事儿上经验颇丰，才想着莫要浪费，好给你出出主意嘛。
这边主仆嘻嘻哈哈说着闲话，青桂那边，却已经气得摔了屋里所有的茶盏，一帮丫头收拾残局，整个房间一片死寂，没人敢发出声音。
大丫头彩琴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姑娘是怎么打算的？是要与他退亲，还是让他将那女子打发了，还是……先不管这事等嫁过去再收拾她？
无论是哪样，姑娘得先自己拿定主意，再去跟太太说。
要是等六礼走完，您可就反悔不了了。”
青桂静下心来，想起自己看中他的初衷，原以为他是个端方君子，既有才华，又无那等轻薄文人的风流行径，谁知自己竟是瞎了眼。
如今尚未成婚便养了外室，日后府里头岂不是要姨娘成群。
那样的日子，她可不想过。
“罢了，退了吧。母亲那里，我这就去说。”
姚氏听了女儿的哭诉，凝眉想了一会儿，叱道，“不过是个妓子，值得你这样哭哭啼啼大惊小怪，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你往后要做的是当家主母，那徐常是家中嫡子，自己又勤恳好学，下回科考定能榜上有名，往后的前途大着呢。
你若不喜欢他在外头养妓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成婚后，你便替他将外头的人纳进府里做个姨娘。
任她是多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到那会儿也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任你搓圆揉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退亲之事，我绝对不同意。”
青桂听得越来越心惊，想到自家父母过的日子，自她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们恩爱情浓过，两个人像是搭伙过日子一般，冷冷淡淡地过着。
父亲每月会照惯例去母亲房里一两回，其余时间不是同妾室厮混，便是去找外头的红颜知己。
母亲只会将妾室们管束着，时时刻刻都有避子汤恭候着，其余事情完全不在意。
她要的，只是伯府伯夫人的位置。
让她同母亲一样过一辈子，她不愿意。
“母亲若是不同意，便等着抬我的尸首去徐家吧。”
青桂站起身，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回了自己院里。
姚氏气得连连冷笑，“好呀，出息了，如今都会威胁我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强硬到什么程度。
程嬷嬷，去将她的院子封了，再派几个伶俐的丫头每天去劝劝。”
“是。”
姚雪茹得知青桂被禁足，院外守着的全是姚氏的人，也不敢打探，便去了朱颜院中碰运气。
朱颜也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姚雪茹越听脸色越难看。
朱颜和小蛮以为她气那徐公子，谁料她气咻咻指着朱颜道，“你呀你，太冲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怎么能这样大喇喇这会儿就跟她说了这事儿。
要说也得等亲事定了，再慢慢透露给她，让她想法子将那小贱人弄走。
如今这么一闹，这亲事怕是没指望了。”
朱颜面露不解，自然是没指望了呀。
小蛮先冲上前，维护朱颜，“表小姐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姑娘要害三小姐。
奴婢虽没什么学问，可也知道女怕嫁错郎的道理，明知那人有问题，不及时跟她说，反倒要等亲事定了不能反悔了才说，那才是害了三小姐？”
“你们，唉，一对蠢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们主仆无话可说。”姚雪茹一口茶也未吃，便生着气出了朱阑院。
小蛮撇撇嘴，“砰”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