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芙蓉面(五)
寿春居里,姚氏来给婆母请安。
老太太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问道:“我再问你一回,梧哥儿倒霉,被牵连进这舞弊案里,你这当娘的是怎么打算的?”
姚氏柔柔一笑,“母亲这话说的,这科考舞弊说得重了那可是动摇一国之本的大事。
这回又闹得这样难看,圣上大发雷霆,圣旨上明令被革了功名的这拨士子不许再考。
母亲要我想法子?这不是成心难为我这妇道人家。
要我说,也怪梧哥儿自己心太高,他要安安分分的当个闲散少爷,能有这事吗?”
“好,好,倒是我老婆子难为你了?
我问你,梧哥儿若是出息了,于伯府有益还是有害?你这眼皮子这般浅,这些年我看你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大郎那个性子,能保住文昌伯的爵位已经算是好的了。你可想过,若是没有个成器的撑起门庭,伯府还能有多少好日子?
你莫非还想靠着桦哥儿,替你赚个诰命?”
说罢,冷笑一声,全嬷嬷急忙上去给老太太顺气。
姚氏被说得面色一暗,很快又回复正常,轻声细语道,“桦哥儿是没什么大出息,可他至少听话。总比那心比天高,只会给府里招祸的好。”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罢了,我许多年不管事儿了,有些道理明晃晃的,可你就是不明白,我也不勉强了。
哪天一睡不醒了,便再不用看着眼前这一堆乌糟事儿了。
你给大郎去信说说上疏给梧哥儿请封世子的事吧,旁的我也不管了。”
姚氏闻言一惊,倏地站起身来,衣袖将茶盏扫落在地,随之响起瓷片碎裂之声。
小丫头欲要上前打扫,被她怒目一扫,“出去!”
几个小丫头战战兢兢退出去。
“母亲,您便是不为老爷着想,也该为了伯府的颜面着想,一个参与了科考舞弊的无德之人,如何能做伯府的世子?
便是老爷愿意上疏,圣上又如何能同意?兴许还会怪罪老爷是非不分?”
姚氏似是觉得自己方才过于失态,又坐下来,长舒一口气才开口反驳老太太。
“梧哥儿的才学圣上不知,难道整个京城就无人知晓了?让大郎给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去个信,帮忙给圣上解释解释,又是什么大事了!
一个无实权无实差的伯府世子,不过圣上一句话的事儿,惹得着哪个?”
姚氏攥着袖口的手指再次收紧,冷笑道,“母亲既这般瞧不上这伯府世子的爵位,不如给了不成器的桦哥儿吧!
梧哥儿本事大得很,总能给自己挣出旁的出路的,不如体恤体恤不学无术的弟弟。母亲说,是不是?”
老太太脸色越来越难看,眼见又要发作,被全嬷嬷在手心里按了按,才平息下来。
全嬷嬷看向姚氏,“太太少说两句吧,老太太要是被气病了,您岂不是要背个不孝的名声?犯不着。”
“母亲您好生养着吧,媳妇告退了。”姚氏冷着脸出了门。
全嬷嬷又开始劝老太太,“您可莫要再动气了,伤身子得很。
依奴婢看,咱们当年摁着姚氏的头让她认下了梧哥儿,如今还想要爵位,是有些不妥当。也不怪她心里不忿?
老奴知道您担心梧哥儿的出路,不如您跟他好好说说,问问他自己的意思再做决断。
要是您一意孤行,到时候兄弟阋墙,反倒弄巧成拙了!”
老太太拍拍全嬷嬷的手,“你说的我哪能不知道,我将梧哥儿留下,一是为了我可怜的珍姐儿,二也是为了这伯府。
我只怕把爵位给了桦哥儿,这伯府要在他这一代就败落了。
若是能让梧哥儿拘着他些,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好事儿呢?总比他自己胡天胡地,哪天惹了大祸,害得整府的人陪葬的好。
我这苦心,唉,也就你能明白几分了。”
“瞧您说的,桦哥儿哪里就有您说得那样吓人了?不过是淘气了些。”
“唉,你不明白,这孩子我冷眼看着,总觉得他实在是恣意得过了分,做事情往往只图自己痛快,是非善恶上并不怎么分明。
这性子,实在不是个省心的。也怪姚氏将他宠得不成样子。
说起来,都怪那死老头子,交的什么诗朋酒友,给大郎定了这么个媳妇,我看她那才气没多少,小家子气倒是越发叫人看不惯了。”
全嬷嬷被老太太说得噗嗤一笑,“好赖如今也这样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还是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再多的,说几句就是了,人家不听,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随她折腾去吧,大郎自己都不操心,我这做娘的还能替他操一辈子心不成。我想着姚氏对梧哥儿那个样子,还是给南边去个信,把梧哥儿接过去吧。
等我百年之后,她要是不想善待梧哥儿,我又怎能安心?”
全嬷嬷神色怔忪,半晌才放松下来,“您说的是,还是别在这府里头待着好。梧哥儿不知道内情,又有个孝字压着,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老奴这就去拿纸笔来,这信您亲自写吧。”
“还有颜姐儿的亲事,也得给她定下来。这孩子可怜,来投奔我一回,总不能亏了她。”
“您说的是。”
榴花院里,红萼一整天时不时在姚雪茹跟前提一提二少爷,见她面上总是微微笑着,便大胆起来。
“姑娘,咱们来这伯府也大半年了,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咱们俩名为主仆,实是姐妹,你有话直说就是。”
“不知道姑娘可有发觉,太太对大少爷和二少爷……”红萼有意停顿了一下。
“你是说,太太更偏疼二少爷,小儿子嘛,应当的。”姚雪茹不以为然。
“姑娘想的简单了,绝非偏疼二字可以概括。您可知,我那日听到老太太院里的丫头们念叨什么事儿?”
“什么?”姚雪茹错愕。
红萼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姚雪茹身子一震,惊愕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会?既有嫡长,爵位又怎可能落到二少爷身上?”
“姑娘忘了,如今大少爷是个什么状况了?”
“那,这可怎么办?”姚雪茹两手交握在胸前,眉间浅浅蹙着,越发显得雪肤花貌、羸弱可怜。
“姑娘难道就没想过……换个目标?”红萼诱哄道。
“这,这,可姑母的意思,分明是……是大少爷……”
“姑娘您傻呀,若是二少爷和您两情相悦,太太那么宠爱二少爷,被他闹一闹兴许就成了呢?
您何妨试一试?成了,那可是未来的伯府世子妃。”
“你,你,让我想想。”
姚雪茹还没做出决断,在外祖家做客的三小姐青桂回来了。
她如今已经十六岁,姚氏急着给她说亲,人回来没多久,相亲便已经安排上了。
青桂性子直爽跳脱,有些像他爹苏林,不怎么耐烦这般相看,便找了姚雪茹和朱颜陪着,只当几个小姐妹一道玩了。
这日,马车停在府门外,姚氏带着青桂、姚雪茹和朱颜一道,去了京中的大相国寺。
寺中古柏森森,青烟袅袅,阵阵梵音中,让人顿觉心宽气和、尘劳涤荡。
寺中一棵足有几人合抱的古柏上,被寺内僧人牵了红绳丝丝缕缕地绕着,上面挂满了祈愿之人写下的福牌。
一阵风过,耀眼的红色福牌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远远看着好似一片乱红飞舞。
树下,男女老幼皆有,有的正在挂福牌,有的正在一旁的桌案上提笔书写,有的坐下石凳处闲谈。
姚氏和一位崔太太见面问好,结伴去了庙中烧香。
有小丫头过来,在青桂耳边低声叮咛:古柏下石凳处鸦青色长衫男子。
青桂了然地点点头,拽着姚雪茹和朱颜一起往过走。
远远的,便见一个少年身形修长的少年孤身站着,手持折扇似乎在沉吟什么。
青桂懒洋洋道,“阿娘说是什么鸿胪寺卿家的公子,姓徐,长得俊秀儒雅,才学也好,性子温和,是个良配。
我倒要看看,到底好在哪儿了?两位姐姐也帮我掌掌眼。”
“表妹放心,一定尽力。”姚雪茹应承道。
“好。”朱颜也随口应答。
青桂迎面向那徐公子走去,姚雪茹和朱颜在一旁选了个福牌,默默观察着。
只见两人互相见了礼,面对面坐在石凳上聊了起来,青桂嘴角不时浮起笑意,显然相看得不错。
姚雪茹碰碰朱颜的手肘,笑道,“那公子长得倒是不错,言行举止文质彬彬,家世也堪配表妹,就是不知品行如何?”
“长得不错吗?”
朱颜眉心拧了一下,明明比起青梧差远了,也能叫长得不错?
姚雪茹一愣,轻嗤一声,心道,这府里老太太又不管事,她还不如自己呢,倒是心比天高,当下不客气道,
“颜姑娘倒是心气儿高,不知老太太到时候会给你找个什么样的?”
朱颜听出她语气不善,也不争辩,心想,定是比这位好看的,和老你操心?
姚雪茹一时气闷说话鲁莽,自己也觉不妥当,又拉不下脸去道歉,正张口欲言时,见那徐公子站起了身,对青桂长揖一礼,便要朝她们这便走来。
“这就说完了?”
朱颜转头一看,可不是吗?轻轻应了一声,“嗯。”继续写起自己手里的福牌,“遂心如意,大功告成。”
眼梢瞟到徐公子的袍角,抬头见他正昂昂自若从她身旁走过,一阵很微弱甜丝丝的幽香钻入鼻端,却不是这庙中的香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