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芙蓉面（二）
朱颜一觉睡到了傍晚，两个小丫头准备了热水沐浴，出来时，小蛮说起老太太听说颜姑娘落了水，派身边的全嬷嬷来送了一堆补品给她压惊，还让人转告她安心养着，园子的事儿不着急。
用了晚饭，她歪在榻上想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
没多会儿，小蛮又端了碗红参生姜汤进来，手触上她额头感受了下，嘻嘻笑着，“我看姑娘长得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身子倒还算结实，一点也没发热，这会儿就是脸色白了点儿。”
朱颜一怔，唉，小蛮不知道，这具身体里的那位小娘子，已是香消玉殒了，却不知那害她之人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若是自己能查清楚这里头的阴谋，也算是为那人报了仇吧。
想到今天那对在她身边打球的主仆，她脑中一个激灵，这具身体确是被什么东西击中，才一个没站稳跌进池子里的。
若不是有旁人在一边窥伺着暗中害她，那最有可能的，便是那木球了。
可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呢？
说起来，那位表小姐同她一样，也是这文昌伯府的客人。
她名唤姚雪茹，是姚氏同族的一个侄女儿，家里头是做生意的，父兄有一回走水路运货，遭遇了一场船难，人全没了，只剩了祖母、母亲和她一个弱女。
没几年，姚雪茹的祖母和母亲相继去世。
族里头便做主求着姚氏庇护姚雪茹一个孤女，也好趁机结门亲，姚氏恰好想寻个同自己亲厚的儿媳妇，此事便一拍而成。
姚家家底不算厚，给两个长辈延医问药又花去不少，姚雪茹入京投奔姑母，随身只带了个陪着她长大的丫头红萼，和一个小箱子，里头存着所剩无几的银两和首饰。
在原身的记忆里，姚雪茹比朱颜来文昌伯府早了不到半年时间。
她也曾听小丫头们议论过，姚氏有意亲上加亲，将姚雪茹嫁给苏青梧，往后人家可是正经主子，侍候的时候用心点儿。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阵烦闷，问小蛮，“表小姐和大少爷的亲事，有眉目了没？”
“姑娘怎的想起问这个？”
“就是随便问问。”
“哦，我跟太太院里的秋香姐姐闲聊的时候问过，姑娘也知道，最开始太太的意思是让两个人先处一处，待慢慢有了情分，大少爷金榜题名时，再喜上加喜，将亲事定下来。
这回舞弊的事儿一闹，大少爷如今还病着，许是得耽误一段时间了。”
“嗯，那就好。”朱颜随口应了一句。
“啊，姑娘什么意思？”小蛮歪着头表示不解。
“没什么，我瞎说的。”
小蛮贼兮兮一笑，“姑娘可是也看中大少爷了？
奴婢多嘴说一句，二少爷为了您求到老太太跟前的事儿，这府里头可都传遍了。
老太太虽说没立马应了，可谁不知道这一家子里二少爷最是难缠，老太太松口想必是早晚的事儿。
依奴婢看，二少爷是比大少爷差了许多，一是没大少爷好看，二呢又不学无术。着实是委屈姑娘了。
可您如今寄人篱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可我看太太的意思，并不想让二少爷跟我扯上关系。”
“姑娘说的没错，太太那人眼高于顶，自是想给二少爷找个有家世的。”
“我对那什么二少爷可也烦得很，只盼着她往别处找呢。”
“嘻嘻，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姑娘这般天仙人儿，哪是二少爷那等人能配得起的？”
“大少爷那儿，当真没法子了吗？”
“噗嗤”，小蛮被朱颜问得失笑出声，“姑娘今日可算对奴婢敞开心窝子了。奴婢虽是这府里头长大的，可自那日被姑娘挑中在您身边侍候，不用再在外院里头做粗活，我便认姑娘为主，往后一心跟着您了。”
“咳咳”，朱颜有些不自在，“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做的这差事，需要有个力气大的在一边，挪个石头搬个花草什么的。”
“我也就剩这把子力气了，只要姑娘用得上就好。
姑娘刚刚说大少爷的事儿，我看难，太太那人说一不二，认准了的事便很难再更改了。
虽说老太太还在，可这些年也不怎么管事了，两位少爷的亲事，最终还是得老爷和太太说了算。老爷如今天高地远的，太太只要一封信通知一声就是了，说到底，最终做主的还是太太。
虽说太太同那位表小姐也算不得多要紧的亲戚，可同您就更生分了。对不对？”
朱颜烦躁地搓搓脸，点了点头，唉，这回的事儿，怎么这样烦乱呢？
“姑娘既愿意跟我交心，我便替姑娘操心着，有了主意再来跟您商量。”
“嗯，不早了，睡吧。”
榴花院。
红萼正伺候着姚雪茹拆发髻，就听自家小姐叹了一口气，拽了拽已经穿得有些磨毛的中衣袖口，“大表哥这事儿闹的，唉，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看到镜子里姚雪茹的愁容，红萼转头撇了撇嘴，笑道，“姑娘莫要忧心，您就是那遇难成祥的命，想想大半年前，咱们艰难成什么样儿了，如今可已经好多了。
这回的事儿，依奴婢看，也是一样的，总会否极泰来的。
到那时候，那些什么钗环衣服，就怕您看花了眼，挑不过来。”
姚雪茹苦笑一声，“但愿如你所说，真希望早些有个归宿。
我看姑母待我也并不怎么亲厚，每回送个衣裳首饰和月例银子，恨不得嚷嚷得满府都知道，让旁人看她对我多亲厚用心。
实际上，也不过是些表面功夫。
只盼着往后若成了婆媳，她能看到我的好，待我多一些真心。”
红萼眼珠子咕噜噜转，心想，太太那人，她家小姐倒是没看错。只不过，若是她当真嫁给大少爷，只怕太太见了她，会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今日你打球撞了那位颜姑娘的事儿，可是有些莽撞了。虽是无心，也应当去看看。
唉，送个什么呢？”
红萼一怔，那祸害，怎的那样命大？
嘴里倒是应得爽快，“姑娘说的是。我听说颜姑娘最喜欢花花草草，小姐种的那些花儿，挑一盆给她送去吧。”
“也好，你明日便去安排吧。”
“是。”
翌日醒转，天光大亮。
朱颜正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发怔，小蛮听到敲门声，从外头抱回来一盆山茶花，正含苞待放，花骨朵上沾着些晶莹的晨露。
“谁送来的？”
“表小姐的丫头，叫红萼的那个。说是来看看姑娘可好些了。”
“哦。怎的不进来坐坐？”
“她说还要赶着回去伺候姑娘用饭，就不进来了。”
“嗯。”
朱颜给花草浇好了水，厨房的婆子正好送来了早食，是一碗小馄饨和两个小菜，朱颜快速吃了，又在院子里的花草堆里拣选起来。
“我想去看看大少爷，你说送个什么花儿合适？”朱颜问小蛮。
“奴婢可不懂这些，这个您不是行家么？”
“也是。”朱颜抿唇笑笑。
最后，朱颜照着自己的喜好，选了一盆红艳艳金灿灿的蝎尾蕉，让小蛮捧着，一主一仆便打算去桐花院里看青梧。
正要走时，院墙上一只猫儿“喵呜”一声吸引了两人注意。
朱颜心底一乐，兽君果然又找来了，这不是最好的礼物嘛？
走到墙下的花藤边，两手一伸，兽君便轻轻一跃跳进了她怀里。
小蛮看得目瞪口呆，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认生的猫儿。
到了桐花院，小厮长灯把两个人带进屋里。
小蛮把手里的蝎尾蕉放下来，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让她家姑娘和大少爷好好说会话儿。
“表兄，好些了没？”
朱颜见青梧正歪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翻看，抬起头时面带病容，心里只觉酸酸软软的，替他难受。
“好多了，多谢颜姑娘来看我。”
“我带了一盆自己种的花儿，还有这个，捡来的，我给它取了名字叫兽君，表兄养着吧，就当解解闷儿。”
青梧顺着她的眼神先看向了那盆金灿灿红艳艳的花儿，心头一滞，这花实在是同他这一屋子的清雅不搭边儿，可不知为何，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高兴。
“多谢颜姑娘，这花，我很喜欢。”他说着，轻轻笑了笑。
“我就知道，这样明丽的花儿，定能让表兄纾解心怀，散闷消愁。”
“嗯，谢谢你。”
“这猫儿也是，”朱颜说着话，拿起兽君两只前爪冲青梧挥了挥，青梧又低低笑起来。
“我捡到它有段日子了，从来没见过它抓老鼠，有一回，我带它去山里头找石头，它把满山的松鼠窝翻了个遍，要不是我拦着，不知道那天得有多少松鼠丧生在它的爪下。”
她说话声音甜而软，语气轻快，青梧不自觉便听得入了神。
“当真是只怪猫儿，你为何要把它送给我？”
“我不怎么会说话。
表兄，我是想说，并非所有猫儿都要去抓老鼠才是正道。表兄才高八斗，虽仕途上没了可能，可还有许多路让你去选。
表兄莫要灰心，你若是想，也能做一只抓松鼠的猫儿。对不对？”
青梧呆呆看着朱颜，这女子入府也有一段日子了，往日他们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他只知她性子有些孤僻，别的一无所知。
这会儿被她一双盈盈妙目盯着，听着她一番稀奇古怪却让他这段日子的愁闷一扫而空的话，他郑重点了点头。
“对。”
“那我走了。”
青梧缓缓点了点头，脸上展开一抹温柔的笑，好似初升旭日，温暖而惬意。